不要哭。不要哭了。他感觉他的眼眶也开始发热,他不想看到阿融的眼泪,可是从他们认识以来,阿融的每一次流泪都是因为他。
我不哭了。阿融的眼睛在他肩膀上蹭了几下,然后笑了两声。
他笑起来的那一瞬间,整座山林的树木都开始摇曳起来,树叶摩擦间发出沙沙的声音,好像在开心,又好像是在呜咽。
宋淮声跑地太快,韩琦一时间没有追上他,他刚跑到山脚下的时候,就看见了站在路口的孙小伟。
她穿着白色的碎花裙站在夕阳里,有一瞬间看上去像个飒爽的小公主。她一看见韩琦就笑弯了眼睛凑近了他:韩琦叔叔!
虽然没叫错,但是他听着就是不爽:小伟啊,你看见你宋哥哥了吗?
他上山去了。她侧开身子,指了指上山的路,然后露出了一种很奇特的表情:你听,阿融现在很开心。
韩琦凝神倾听,但是除了树叶沙沙声以外,他没有听到别的声音,他上前揉了揉孙小伟的头发:你怎么知道他很开心?
因为,山林在笑,树叶在笑,整个融山都在笑。她半个身子都沉浸在夕阳里,明明是很灿烂的笑容,韩琦却莫名觉得有点难过,他一直没觉得孙小伟和其他正常孩子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直到现在,他才真正觉得,她是一个被上天遗忘了的、有缺陷的孩子。
小伟,为什么山林树叶笑了,阿融就开心呢?他怜爱的看着孙小伟,眼里是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的同情。
这是我和阿融间的秘密。她粲然一笑,拉住了韩琦的手:我带你去找他们。
说着便拉着韩琦跑了起来,山林间的路崎岖不平,但是孙小伟却跑的很快也很平稳,她拉着韩琦来到了一个小小的石屋前:他们在后面山坡那边,这里他们看不到。
我们为什么要躲起来?韩琦探头看了一眼树那边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伸手捂了捂孙小伟的眼睛:少儿不宜。
她无奈地瘪了瘪嘴,把韩琦的手拿下来:你谈恋爱的时候别人看见也会不开心的吧?所以当然要躲起来啊。
也是。韩琦摸摸头发,打量着那长满青苔的小石屋,说是石屋,其实就是三块石头搭起来的一个小小的空间,里面立着一块长条形的石头,上面隐约写着一个融字。
他伸出指尖蹭了蹭石屋顶上的青苔,问:这是什么?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别乱动!孙小伟一把拍掉了他的手,拉着他蹲了下来:这是融山的神龛呢,乱动是要被惩罚的。
说着她从兜里掏出来几块饼干放在石屋前,然后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嘴里还念念有词,韩琦凑近了一听,她说的是:这个叔叔不懂事,请不要怪罪。
韩琦:
念完,孙小伟才睁开了眼睛,看向他的眼神亮亮的:他说他不会怪罪你的,你可以放心啦。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这是谁教你的?
阿融啊。孙小伟双手捂着眼睛,然后从指缝里偷偷看阿融和宋淮声,听到韩琦问她就随口回答,不一会儿她又反应过来,偏头看着韩琦,眼神里全是委屈:你不要告诉别人这件事!
啊?为什么?韩琦被那委屈的眼神看的一脸懵。
因为这是我和阿融的秘密,却被你知道了,所以你要保守这个秘密,这就成了我和你的秘密了。她想了想,然后伸出了小拇指:来,拉钩,只要你不告诉别人,那阿融也不会知道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你,这样他就不会知道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其实是三个人的秘密了。
看着那伸出来的一截小指,韩琦愣了片刻,孙小伟的逻辑之强,他一下竟然找不出又漏洞的地方,恍惚了片刻,他伸出小指勾住了孙小伟,和她一起读完了那几句誓言。
就一个拉钩的时间,阿融和宋淮声已经要下山了,他一把扯住要出去的孙小伟:你出去干啥啊?
打个招呼啊。说的很理直气壮。
所以刚才是谁说谈恋爱的时候不能打扰人家的。
他们在谈恋爱,我们不能打扰他们。韩琦说。
他们现在又没在谈恋爱,这不是分开了吗?孙小伟疑惑地看了一眼越走越远的俩人有点着急:他俩都走远了。
合着你对谈恋爱的理解就是拥抱?韩琦揉了揉跳动的额角,耐心跟孙小伟解释:拥抱是感情的一种表达方式,谈恋爱是一种一种状态,就是两个人在一起的这种状态,你能听懂吗?
看着孙小伟清澈迷茫的大眼睛,韩琦只想以头抢地。
如果他做错了事情,就请让他出门被撒狗粮,而不是在这里给一个十五岁的花季少女讲解谈恋爱和拥抱是什么。
毕竟他也是个单身很久的大龄男青年,爱情他也想要啊。
我还是送你回家吧,等你大了,你自然就懂了。他搓了搓头发,拉着孙小伟下山去了,他怕再解释下去,他整个个人都要不好了。
这一天天的,为啥就这么不顺心呢,合着宋淮声上个山就收获了甜甜的爱情,他上个山就得到了满满的心塞。
不公平,一点也不公平。
刚把孙小伟送回家,他就在宋淮声家门口遇到了在门口对视的两人,猝不及防又是一口狗粮。
韩琦:
我还是以头抢地吧。
☆、过往
我说你们站门口干嘛呢?韩琦硬生生挤进了两人间,然后才进的门:下午就不吃了?我这一天没吃呢。
他的语气是抱怨的,但是眼神里却都是戏谑,阿融被那目光看的有点不好意思,摸着鼻尖假装看天,宋淮声拍了一把他的肩膀,拉着阿融一起进去了。
宋淮声把阿融带到二楼让他自己玩儿,然后下楼做饭。他戴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做饭,韩琦就饶有兴味地靠在厨房门口看他,笑了:以前都不知道你还会做饭。
宋淮声闻言回过头,挑了挑眉,意思是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韩琦跟宋淮声接触得久了,也慢慢发现了藏在他性格里一些很有活力的小萌点,跟他外表一点也不符合,他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然后捋了一把衣袖,站在水池边择菜,一边择一边说:你这人,隐藏地够深啊,别人只看你外表还以为你多高冷呢。
宋淮声偏头看了他一眼,无奈地笑了笑,然后做口型:那不是个人设么,何必当真。
哈哈,也是,人设得保持好。韩琦笑着说,手下的动作却一顿:接下来你是怎么打算的?
他摇了摇头,然后从围裙兜里拿出手机放在台面上,然后从韩琦手里接过择好的菜,放在水池里洗了两遍,然后切碎下锅。
解约了?韩琦拿过手机,看到了解约合约的照片,然后有点惊讶:那你想好了下一家和谁签约吗?
宋淮声翻炒着锅里的菜,然后有条不紊地下调料,再炒几下就好了,他把菜盛到盘子里,又洗了手才接过手机打字:我不打算签约了,就自己做做音乐,写写歌,弹弹琴,再说不是还有你那儿的股份么,再怎么着我也饿不死。
那唱歌呢?也许还有机会呢?韩琦盯着他握着手机的手,有点出神,那双手修长白皙,握着话筒的时候很优雅。
那也得等声音恢复,这个反而是最没有定数的事。他在手机上点了几下之后扔给韩琦,转身又去看冒着白气的汤锅,盖子刚一揭开,一股浓郁的肉香味就弥漫在了厨房里,韩琦吞了吞口水:想不到你手艺还不错啊,谁能想到你一个月前还不会用煤气呢。
对韩琦的揶揄,宋淮声不置可否,他向楼上看了一眼,韩琦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把手机放在他围裙的兜里,摊了摊手:知道了,我去叫他下来吃饭了。
韩琦走进书房的时候,发现阿融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橙色的夕阳从落地窗照进来,打在了阿融露出来的小半张脸上,美好的如精灵,如神明,有那么一瞬间,韩琦忽然生出了不忍心叫醒他的感觉,就好像他一旦叫醒了阿融,这个少年就会随着夕阳消失在融山背后一样。
阿融被叫醒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迷茫的,他看着眼前的韩琦,恍惚间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
睡傻了啊?韩琦伸出两根手指在阿融眼前晃了晃:知道这是几吗?
二?阿融挠了挠头,顺着韩琦的话将信将疑地回答了一句。
韩琦简直要被阿融打败了,他坐在床边盯着人看了半天,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鉴定完毕,是个小傻子。
阿融:
不出意外,阿融又呆住了,他本来刚睡醒脑子就不大能转的过来,现在又被韩琦嘲笑,他鼓着脸颊,飞快地瞥了一眼韩琦,吐出了两个字:叔叔。
韩琦:不带年龄攻击的啊。
那你也不能智商攻击啊。阿融反唇相讥。
呦,这下反应快了,看来是睡醒了。韩琦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睡醒了就下楼去吃饭,你淮哥亲自下的厨。
淮哥?阿融忽然想起了什么,掀开被子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要下楼,被韩琦一把拉住:你跑那么快干嘛,先把鞋穿上。
不能再让淮哥做这些事了,淮哥的手是用来拿笔和弹琴的,不是做这些事的。阿融被韩琦拉住,一脸焦急地看着韩琦。
哎,我说你们两个啊,真是秀的一手好恩爱。韩琦无语,他拉住阿融,把鞋放在他面前:你呢,就好好穿鞋,淮声做这些事不一定就不开心,虽然你说的也没错吧,但是他也不是不能做这些啊,我觉得啊,只要是为了你,就算让他去上九天揽星辰都是可以的,你要学会去理解他。
我不要星星啊。韩琦说半天,阿融是一句重点也没抓住。
是要不要星星的问题吗?!
我是说,你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他也是一样的,所以你要去理解他,只有你们之间的付出是等同的,这样你们之间的相处才能轻松快乐。韩琦捂了捂额头,耐心地给阿融解释。
我理解他啊,我真的能理解他,我能明白他所有的难过和颓废,而且他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我也想为他做点什么。阿融套上了鞋子,有点消极地坐在床上。
我明白你的心意,可是你的存在和陪伴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安慰了,你不用想着一定要为他做什么事,只要你爱他,就足够了。韩琦揉了揉阿融的头发,苦口婆心地劝人,他发现他最近都快变成人生导师了,还是专门哄小孩儿的导师,刚给孙小伟科普完,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呢,就又得给阿融分析感情问题。
得,以后他可以直接转行了,韩琦有点好笑地想。
阿融似懂非懂,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韩琦。
淮声这人啊,看着冷淡,其实认定了的人,他可看重了,当年我就只是随手帮了他一下,后来我出事的时候,还是他尽力帮助我的,这次他出事也只找了我,我先前不知道为什么,因为我们私交其实不是很多,后来跟他接触多了之后才发现他是真正拿我当朋友的,只是他性子冷淡,不会很主动地去维持一段关系,淮声有时候活得,真的很累。看着那样的目光,韩琦心里有点软,他索性坐在阿融身边,絮絮叨叨地讲起了宋淮声。
他第一次见宋淮声的时候,宋淮声才十几岁,他那时候在一个歌剧院打杂,经常能看到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少年戴着耳机低着头坐在一边,那么多人,愣是没有一个人跟他搭话,其他地方都是吵吵嚷嚷的,只有他那里,清冷地像是荒原。
他第一次觉得一个人可以孤寂到那样的程度,就像外面的大雪一样,看上去就很冷。
少年上台唱了一首歌,歌很一般,但是他的嗓子很好,声音清澈又空灵,跟他刚才孤寂的冷一点也不一样,那声音好像穿透风雪的阳光,让每一个听到的人都会感觉到生命的温暖,于是他因此对那个男孩子有了一点关注。
每次他们来演出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低头坐在那里,耳朵里带着耳机,就好像他周围都罩上了一个透明的罩子,把自己与这个世界隔绝开来,无论外面是什么样子都跟他无关。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少年叫宋淮声,是那个学院天分最高的人,也是最不合群的一个人。
他们真正有交集是在一场演出中,那次舞台出了一点问题,宋淮声上场的时候,舞台上的架子倒下来了,但是他戴着耳返,没察觉到危险的发生,那架子如果倒下去的话,就会砸到他的脑袋了,离他最近的韩琦几乎是想都没想上去一把抱住他就往旁边倒去,所幸,架子只是压住了韩琦的腿,他在医院住了几天就好了。
韩琦永远记得那个时候宋淮声的表情,少年一开始似乎是愣住了,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痛苦和无措。直愣愣地看着那条伤了的腿,最后还是他抚慰般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后来宋淮声来医院看过他几次,每次来都不说话,盯着他的腿看上一阵子就离开了,一直持续到他出院。他出院后就没去那个歌剧院了,而是跟着他一个同学创业,他以为他和宋淮声不会再有交集了,但是宋淮声不知道哪里找来了他的号码,每到过年就会给他发个新年快乐什么的,他虽然惊奇,但是也会回他,就这样,他们一直不咸不淡的,竟然也没有断了联系。
后来他创业出了很大的资金问题,他几乎以为他的心血就要完蛋了,最后还是宋淮声帮助了他。
那时的宋淮声已经是一个很有名气的歌星了。
有了宋淮声的帮助,他的公司也保住了,规模虽然算不上多大,但好歹能让他生活的很好,尽管他知道宋淮声或许不缺他这点钱,他还是给宋淮声给了股份,就当是宋淮声的投资。
他和宋淮声的关系还是一如以前,只在过年过节时互发祝福,直到今年夏末,宋淮声主动找了他,他才有了了解他的机会,而且他也真正了解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