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双手,指尖在微微发抖,他忍不住弯了弯腰,然后抱住了头,在冰冷的水流漫过眼睛时他想,她说的果然没有错,她的基因,他也有。
同|性恋的儿子就应该是个同|性恋。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半截太阳都从山头跳了出来,那半截太阳挂在山头像极了蛋黄,却比蛋黄更耀眼,更温暖。
他擦着头发上楼,走进书房后,他从落地窗看到了上山的那条路,此刻那条路上正走着一个少年,银色的头发,白皙精致的面容,漂亮的不似人间之物。
然后,那漂亮的脸抬起来看到了他,向他露出了单纯的,天真的,丝毫不设防的笑容,下一秒,他向他挥手,言行举止都带着不加掩饰的信任和欣喜。
他看到阿融的嘴一张一合,虽然他没听见阿融的声音,但是他知道阿融是在叫他,淮哥。
他不可避免的又想起了那个梦,那时的阿融应该也带着这样的笑容吧。
他定了定心神,笑着向阿融点了点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压下去,他不一定对阿融虽然他不喜欢女人是真的,但是阿融还是个小少年,他再禽兽也不至于对这样的小孩子下手。
这样一想,宋淮声心里才好受了一点,目送着阿融从他家后院经过,然后去了小超市。
他在家没呆一会儿,阿融就从超市过来了。
阿融一进门就看到小池塘里的鱼,那些鱼看上去好像无精打采的,一个个的都耷拉着脑袋,就连小鱼尾都不拍水了,看着很可怜的样子。他急忙跑到池塘边,摸了摸小鱼的脑袋,心疼地看着它们。
怎么了?宋淮声看了一眼阿融的表情,蹲在阿融身边无声的询问。
你看它们都蔫了!阿融指着小池塘里,瘪了瘪嘴。背着的手却悄悄捏了一片绿叶放在池塘里,那片绿叶在水面上荡起了一圈细小的涟漪,水波散开之处,小鱼儿们奇迹般的恢复了精神,一个个都活蹦乱跳了起来,上去蹭着阿融和宋淮声的手指。
这不是挺活泼的吗?宋淮声没看见阿融的动作,他的指尖被湿滑的鱼头蹭的有点发痒:我去拿点鱼食给它们喂喂。
阿融却笑着看了他一眼,从裤兜里掏出来一个小纸包递到宋淮声面前,眼睛很亮:我这儿有。
你随身还带这些啊?宋淮声接过小纸包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些鱼食,他笑着拍了拍阿融的肩膀,把鱼食投向小池塘。
是啊,我喜欢带这些东西。阿融却有点失望,他更喜欢宋淮声摸他的头发,宋淮声本来是要摸他的头的,不知怎么却落在了肩膀上。
也是,你很受小动物的喜欢呢。宋淮声想起昨晚上的鸟和鱼,看了阿融一眼。
阿融盯着宋淮声,可是他却没再摸他的头,这让他有点郁闷,他只好自己扒了扒头发,然后小心的挪到宋淮声身边,蹲在了他身边:淮哥。
嗯?宋淮声一边给鱼投食一边回头去看阿融,然后不动声色的拉开了一点与阿融之间的距离,阿融没发现这个小动作,他满心欢喜的去抓了几颗宋淮声手里的鱼食,然后投进了小池塘,小鱼儿一拥而上,瞬间便把那几颗鱼食吃的一干二净了。
就是想叫叫你呗。阿融坐在地上,目光放在墙边的木芙蓉上,粉白色的花瓣已经开始有了凋谢的趋势,这花的花期也不算长,算算日子也到了该凋谢的时候了。他静静地看了几眼那几棵树,然后站起身走到那几棵树底下,抬起头看着那纷飞的花瓣。
他慢慢的伸出手,放在了树干上,白皙的掌心有很微弱的银光闪过,那棵树奇迹般的从凋落的颓势里挣扎了出来,很快就恢复到充满生机的模样,连着那花瓣都变得更加粉白娇艳了。
阿融露出很浅淡的微笑,手在剩余的几棵树上一一抚摸而过,很快,那几棵树就都恢复了生机勃勃的样子,阿融站在树底下,有风吹过,吹起了他银色的头发,几瓣花瓣在他发间穿梭飞舞,阳光把阿融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影中,模糊了他的轮廓。
宋淮声抬头看过去,就看见阿融站在树底下,阳光洒在他身上,整个人漂亮极了,就算他见过的人数不胜数,却从来没有一个如阿融这般漂亮干净。
阿融转过头冲着宋淮声笑,宋淮声有一瞬间沉溺在了那笑容之中,一瞬不瞬的看着阿融,怎么也无法移开目光。
淮哥。阿融又叫他。
他没有回答,只是盯着阿融。
淮哥?阿融见他不回答,几步走到宋淮声面前,稍稍踮起脚努力看着宋淮声的眼睛。
怎么了?宋淮声回神,看着阿融身形不稳的踮着脚,不动声色的压下了目光,有点无奈的伸出手扶了扶阿融的腰,等他站稳后又很快收回手,和他拉开一点距离。
我发现你最近老是发呆。阿融伸出手点了点宋淮声的眉头:而且你总是皱着眉头。
宋淮声悄然叹了口气,伸手拉下了阿融放在他眉心的手:站稳,等下掉下去了。
不会的,不是有你扶着我呢吗?阿融乘势握住宋淮声的手,抓在手心里用另一只手包住了他的手,指尖揣摩着他指腹的茧子:你肯定很喜喜欢音乐吧。
大概是吧。宋淮声抽回了手,不置可否。
掌心的温度一瞬间消失,阿融愣在了原地,在宋淮声抽出手的那一刻他清楚地感觉到了宋淮声的拒绝,他只好悻悻的收回手,没敢再伸手去触碰他。
☆、最晚
下午的时候阿融都不敢怎么靠近他,只敢靠在钢琴边叹叹气。
怎么了?宋淮声听着阿融的叹气声,忍不住看他。
没什么。阿融回答着,然后一脸颓废地坐在他脚边:你继续弹琴吧,不用管我了。
这可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宋淮声想了想,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可以告诉我怎么了吗?
没什么呀!被摸了头的阿融笑地一脸狡黠,胆子也慢慢大了起来,他伸出手捏着宋淮声的手指,悄悄的把下巴垫在他腿上,一双眼睛亮亮地盯着他看。
你这样看着我干嘛?宋淮声抽了抽手指,没抽动。
因为你好看啊。阿融理所当然地说,然后头一偏,枕在了宋淮声腿上,脸紧紧贴着他的手掌,还不自觉地在他手心蹭了蹭。
你不是更好看?感受着手心里的柔软,他无奈地看着枕在他腿上的人。阿融有时候就像个小孩子一样,要哄着要宠着,但是有时候又成熟地让人心疼。他的笑容很温暖,随时随地都让人感觉很舒服,他每次看着阿融的时候,心里总是有一种很轻松愉快的感觉。
在那样的笑容里,他忽然就放弃了把手抽出来的念头,任阿融蹭着他的手掌,然后他把目光放在窗外的大山上,思绪逐渐变得很远。
淮哥,阿融!我跟你们说孙小伟风风火火的跑进书房,一头短发被风吹的直愣愣立在头顶,想顶了一只刺猬在头上。她一进门就看到阿融半跪在地上,头枕在宋淮声大腿上,脸还贴着人家的掌心,她不自觉止住了话头,停在原地,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宋淮声反应过来,他托着阿融的脸把他从腿上拉起来,然后拉着阿融的手,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掩饰般地看向孙小伟。孙小伟一下子回神,上前一步拉住阿融的手,另一只手又拉住了宋淮声的手,拉着他们朝门外走去,语气里有几分焦急:今天刘爷爷要搬家,说是他城里的儿子来接他去城里跟他们一起住了。
刘爷爷?阿融挠了挠头发,半晌才说:他怎么不叫我去帮忙搬东西呀?
我过来的时候看见他们在搬家了,刘爷爷说他想悄悄走,怕送的人多了,他就舍不得走了。孙小伟一边说一边拉他们下楼:虽然刘奶奶对你不好,但是刘爷爷对你是好的,你也很喜欢他,我怕你不知道他走了,后面知道了会很难过。
孙小伟的声音很平淡,除去她声音里本来就带着的属于女孩子的尖利和清脆外,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只在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了她对阿融的关心和担忧。
爷爷他以后也不回来了吗?阿融怔在原地。
是啊。孙小伟停下了脚步,她站在阿融和宋淮声低一节的楼梯上,大而黝黑的眼睛里一片清明,她放开拉着他们的手,叉着腰站在原地,整个人看上去灵性而聪慧,她淡色的嘴唇一开一合,说着阿融听不懂的话:刘爷爷去了城里就再也不回来了,你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真的吗?阿融一愣,有点迷惑的把目光转向宋淮声:爷爷再也不回来了?
看着阿融这个样子,孙小伟一哽,然后心里也弥漫上一股难过,她求救似地把目光投向宋淮声,接收到孙小伟的目光,宋淮声向她点了点头。
没事,以后你还可以去找他呀。宋淮声斟酌了一下,摸了摸阿融的头。
阿融摇了摇头,他明白刘爷爷离开后就不会再回来了,而他离开这里后,就会逐渐忘了他,他也不会再记得曾经有一个叫刘爷爷的、对他很好的人了。
宋淮声看着阿融不知所措的眼神,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那次打架后,他和阿融在刘爷爷的邀请下去过他家几次,虽然刘奶奶不待见阿融,但是他却对阿融很好。
他是一个慈祥又和蔼的老人,桌子前时常摆着棋盘,宋淮声还和他下过一段时间的棋,他温柔地看着阿融,伸出手拉住了阿融的手腕,长腿一跨就拉着阿融下楼去了,他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拉着阿融在奔跑,等跑到刘爷爷家时,还是晚了一点。
木门还是那个木门,但是却挂了一把很大的锁,锁住了院子里的一切,也锁住了阿融和刘爷爷之间美好的回忆。
阿融怔怔地走到门前,伸出手摸了摸那把锁,他眯着眼从门缝里看过去,希望那门里还能走出来一个白头发的、有着和蔼笑容的老爷爷,可是他看了很久,也没有人出来。
他惶惶不知所以然,在门口站了很久才猛地转过身看着宋淮声,眼里水光盈盈,好似下一秒就会有泪珠滴落下来一般。
但是阿融没有哭,他只是咬着唇,清澈的,含着泪水的眼睛呆呆的盯着宋淮声,声音嘶哑而颤抖:我以后再也见不到爷爷了,可是我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宋淮声静默地看着阿融,少年伸出手捏住了他的衣角,一字一句地问他:是不是有一天,你也会离开这里,我也会再也看不到你了?
阿融说地很慢,声音压得很低,声音里带着害怕失去的惶然。在那一刻宋淮声忽然之间意识到,其实阿融拥有的很少很少,他没有父母,没有家人,一个人在清河镇跌跌撞撞长到这么大,只要有人能对他散发一点善意和关心,他都觉得那人对于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更何况是刘爷爷这样对他很好的人。
拥有的太少,所以很怕失去,很怕再也看不见。
可是他却没办法回答阿融的问题,他也不知道以后他们之间会变成什么样子。
阿融刚想抬头去看宋淮声,手腕却被人拉住,下一秒他就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在那一瞬间他的鼻息间全是宋淮声身上浅淡清冽的草木味,他鼻子忽然间就一酸,忍了好久的眼泪就那样掉了下来,他伸手环住宋淮声的腰,在他怀里哭的肆意:我不想见不到刘爷爷,我也不想忘了他,我以前其实不讨人喜欢,那个时候只有很少的人对我好,我知道自己不好,但是
阿融声音断断续续的,宋淮声感觉左肩的衣服湿了很大一块,温热的泪水落在他肩膀上,却把他心底烫了一个大洞,随着阿融的哭声一抽一抽地疼。他伸出手一下一下轻拍着阿融的背,他想,要是他再聪明一点就好了,那他一定会有很多种安慰阿融的办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只能抱着阿融,却不能让他停止哭泣。
阿融!阿融!孙小伟白色的裙角飞扬着从那头跑过来,她跑地很快,语气里全是喘息:刘爷爷,刘爷爷还没走,他还在镇子口,看起来在等人,他在等你!
阿融一愣,还没从宋淮声怀里抬起头,宋淮声就率先放开了他,本来放在他背上的手下滑拉住了他的手腕,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人拉着跑了起来。
跑起来的时候风很大,阿融此刻眼里只有他前面拉着他跑的人,那人黑色的头发在风里飞扬着,那些发丝仿佛海水里飘动的海藻一般,每摆动一下都像是拂过他的心底,带着酥麻的痒,把他心底的那些悲伤都统统赶了出去,只剩下些许带着酸涩的感动。
孙小伟扶着膝盖在原地喘气,她看着那两个跑远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眼眶酸的厉害。黑发青年拉着银发少年在风里奔跑,两个人的发丝明明没有任何交缠,但是她却莫名的觉得,他们的发丝此刻正像海藻一样缠绕在一起,纯粹的黑色缠绕着耀眼的银白,两种极端的颜色此刻完美的交融在一起,像是地底密不可分的树根,又像是树冠上蒙络摇缀的枝叶,亲密如斯。
这一幕像一幅画一样刻在了她的脑海里,她认为世界上最好看的两个人现在正在阳光下肆意奔跑,她希望他们以后每一天都可以这样站在阳光底下,肆意生长。
他们到小镇口的时候,刘爷爷正拄着拐杖站在那里张望,他一看见阿融就笑了,浑浊的眼里闪动着慈祥的光芒。
宋淮声慢慢松了手,看着阿融跑到刘爷爷身边,刘爷爷拉着阿融的手说了几句话,然后才上了身边的那辆车,那辆车带走了对他好的刘爷爷,也带走了不喜欢他的刘奶奶和跟他打过架的刘家小子。
他一直站在那里看着那辆车远去,直到看不到了他才转回目光去看宋淮声。
看着阿融通红的双眼,宋淮声揉了揉他的头发:我以为你会哭。
不能哭,刘爷爷去城里是好事,他们在这里不能和家人在一起,其实也是很寂寞的。他抹了一把眼睛,笑着看宋淮声,眼里带着认真的神色。
你这样想其实很好,说明你长大了一点,好了,回家了。宋淮声看了阿融一眼,手放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过身向家里走去。
爷爷说,他本来怕我难过,就打算偷偷走,然后他又想了想,他也舍不得我,也怕我看不到他会更难过,就特意在这儿等着我过来的。阿融跟在宋淮声身后,手背在身后,步伐轻盈:爷爷还说了,人和人之间本来就不能永远在一起的,总会有分开的那一天的,只是早晚而已。
对啊,都会离开的,只是迟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