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会太早领证,起码等上个阶段海外工作收尾之后。”盛凌薇松了点劲,背搭在橡木窗框上,“之前决定回国发展,才同意跟他结婚, 但是他家人……还是相对保守一点。”
严愫评价:“听上去, 这婚没什么好结的。”
盛凌薇不置可否, 在米兰温潮的秋夜里, 自顾自耸耸肩。
“我爸妈从小特别疼我, 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后来我妈中风, 下不了地,我爸又不让我进家门。他们跟沈家关系好,又认可沈恩知,我也不烦他,凑合着结婚也是图个省事儿方便。”
说到这里,不禁想起沈恩知跪伏在她身前,紧握她的双手,颤抖的那一句“我爱你”。
是不是昨天没睡好,顿时感觉头痛欲裂。
她喃喃说:“现在……有点麻烦了。”
盛凌薇没有把严愫当成情感顾问的意图,也就不再透露更多。仓促问候过后,一切如常地讨论起今天的工作事宜。
挂断电话之前,严愫提醒:
“上次跟你说的那个牌子,木樨,她家在米兰有一场时装秀,记得去看。”
这是严愫最近时常说起的一家服装品牌,据说主理人是女性设计师,从巴黎留学归国,出品过三期高定礼服,在亚洲时尚界已经广受赞誉。
“她家以前只做商业服装的时候,邀请你合作过,我给推了。现在品牌转型,风格不同,也符合你的定位,可以去接触一下。”
盛凌薇点头说好。
对她的感情生活,严愫到底也是挂心:“和沈恩知的事,你再考虑考虑。”
她与沈恩知决定结婚,确实只是因为条件合适。
而如今沈恩知撕破伪装,表露出极端的真感情和占有欲,与她起初所追求的关系大相径庭。
可是沈恩知对她而言,到底不一样。他细水长流的陪伴和温暖,欠缺一些激情,多年以来,一直没能进化成为男女之爱。
但这也不是他的错。
沈恩知在外是年轻有为的精英,克己复礼,风度翩翩。
到她面前,又那样的柔软而脆弱,小心翼翼。
……有点难拒绝。
盛凌薇撂下电话回了房间,一边给浴缸放水,一边发消息给沈恩知:落地了么?
很快收到回复:嗯,在转机。
他的确和叶恩弥不同。
要是换作叶恩弥,多半会调侃地问上一句:想我了么,薇薇?
沈恩知只是细心地提醒她:最近欧洲多雨。
多么奇妙的双生子。少年心性的哥哥,成熟稳重的弟弟。
情感的天平各种砝码乱杂一通,分不清该向哪一处倾斜。
但理智上,她相信沈恩知是最优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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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恩知落地迪拜,在休息室稍歇,转机飞往北京。双层客机,直接从通道进入二楼。他抬手提了提衬衫衣领,落座头等。
叶恩弥带着队员往后面的商务舱走。
有个年纪很小的队员,叫作景年,一边找座位,一边跟附近的人小声耳语:“刚才我在休息室看到一个跟弥神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在他身后的队员年纪稍大点,拍拍景年的肩膀,一脸老神在在:“别乱说。不吉利。听说长得一样的两个人,命运是相生相克的……”
叶恩弥坐下来盯着自己的手,苍白英俊的脸上,神色暗暗发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霜负责安置好随行的队员,抽空看过来一眼:“手又痛了么?”又同情地说,“这几天比赛有点密集,强度确实太高了。回去休息一下吧。”
叶恩弥摇头,不以为意地勾唇:“都是弱队。这点强度算不上什么。”
情绪有点失控。跟比赛没关系。
他一直头脑清醒,对一切事物都感知明确。可现在思维混沌一片,时不时浮起沈恩知脖颈上的抓痕,意味深长的表情,还有那从容一句婚礼邀约。
……真是要气疯了。
叶恩弥心神纯粹,平日里其实情绪稳定,不常动怒,偶有喜乐愤懑,都被浑不经意的外表消解掉。
可这次,到底不一样。
陈霜频繁地看过来,很是担心他的手。
叶恩弥受伤那天,他也在场。
那会儿叶恩弥还在上海一家豪门俱乐部,来杭州参加比赛。恰逢西湖大秀,宣传铺天盖地,海报贴到萧山体育场,风头一时压过这场赛事。
他们提前很久率队抵达。一路上,叶恩弥看着旁边色彩斑斓的海报,上面印有一张女性面孔。乌发如流云,神情尖锐而高傲,深的轮廓,浓的唇鼻眉眼,恍如一场艳丽至绝的美梦。
叶恩弥明明是在凝望,眼睛却空白着,像两粒透黑的玻璃珠。
似乎在频繁出神。
一行人走选手通道入场,周围人影稀稀落落,已经有些粉丝提前来了。
保安朝他们要身份证明,陈霜当时是领队,应允一声,忙从包里翻找。
与此同时,听见远处有人在交谈:
“这个模特儿最近怎么老见着。很火?”
“都模特了,你还不清楚?能火的都是睡上去的呗。”
“话也不能这么说。不过身材也太好了,脸长得也挺惊艳,怪不得能红……”
“一看就是科技。亚洲人哪来的这种轮廓?整容脸,用来打飞机倒挺合适。”
陈霜本来不以为意,找到证件和邀请函递给保安,转眼发现叶恩弥摘了兜帽和口罩,在往远处走。
方才和同伴大声交谈的人,被他轻拍了两下肩膀。
不耐烦地一回头,看清叶恩弥的脸,神色马上堆满浓浓惊喜:
“弥,弥神?……我是你老粉丝了……”
叶恩弥转瞬笑起来:“别,我可受不起。”
这笑容幅度不小,散漫而随性的模样,露出左边一颗虎牙,隐约有些孩子气。
陈霜做了他几年领队,明确地了解那笑的含义,心头暗叫不好,情急之下,撕开步子就往那边冲。
叶恩弥很高,平时有健身习惯,身材力量均属翘楚。他以手拎住那人衣领,直提得双脚都快离地,另一只手指节屈起,紧握成拳,在周围的惊叫声中挥了上去。
那人口鼻出血,头也晕垂了。叶恩弥仍不罢休,又是一拳接上一拳。骨肉相击的钝响,一声声破在耳膜。
陈霜急得不行,猛扑上去把他拉住。
叶恩弥终于收了手,将那人往墙脚一扔,飞扬的眉目尽是轻蔑。
“垃圾。你也配提起她?”
他讽看一眼,重新戴上兜帽口罩。
陈霜注意到,那挥拳的手指赫然血迹斑斑。
后来陈霜看着影像学报告里的图片,直观而清晰,显示出掌骨断裂的程度。手术切口开在无名指侧面,打进两根钢钉和一块钢板。
陈霜问医生:“他还能打比赛么?”
医生很快回答,语气肯定:“近两年别想了。以后也得看恢复程度。”
陈霜心痛又惋惜,进了病房就埋怨他,这下后悔了吧。
叶恩弥眉角一掀:“我后悔什么,那个败类比我惨多了。你没看到他鼻青脸肿道歉来着?”
陈霜光顾着观察他缠满绷带的手,鼻头酸红。
陈霜是名校毕业,刚出校园,就因为热爱做了领队。
那年叶恩弥刚出道,行事桀骜,作风不驯,像是除了拿冠军,对其余一切都漠不关心。
陈霜从没见过这么年少轻狂的人。
那时也决计料不到,短短几年时间,身边会生长出一个永载史册的传奇。
他说:“但你也不用拿职业生涯开玩笑啊……”
这一场在杭州萧山体育场举办的比赛,是中国赛区新赛制的联赛,事关第一批国家注册电竞运动员的选拔。
官方认证,对职业选手们而言,意义非凡。
对叶恩弥,更是如此。
叶恩弥瞳孔剧烈一抖,似乎有些触动。
很久之后他才开了口,声音很低,像是被什么重物压实了,越来越往下沉:“就是……受不了。听见那种人说那种话,我受不了。”
后来叶恩弥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也是陈霜唯一一次见他喝酒。
是在与俱乐部解约,签付一大额违约金之后。他在训练室一人熬到凌晨,废纸篓里全是喝空的铝罐。
从前为了保持状态手感,他滴酒不沾,其实量很浅,喝到最后仿佛已经找不见自己,眼角烧得通红,喉咙里像塞着一把火。
他踉踉跄跄起身摸手机,拨出一通电话。
陈霜就在这时来到训练室,见叶恩弥靠坐在窗脚,窗外风雨淋漓,摇撼着天地沙沙作响。
他死死握着手机。对面明明接通了,他却不说话。
只是压抑着,喘着气。
未久,他自己挂断了。
叶恩弥把手机放下,以手掩目。
好像才留意到陈霜。
他淡笑着抬起手,给陈霜看自己无名指上固定绷带的塑料硬环。
“像不像个戒指?”这一声极轻淡,如同幻听。
像在问陈霜,也像自言自语。
“我好想娶她,你知道么?小时候我……我想给她最好的生活,我得配得上她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