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徵回到驿馆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许秩噔的一声倒地,没差点把秦徵吓死。当下众人都乱了手脚,又叫了大夫来看。大夫说是失血过多,精气枯竭,需要好好修养。秦徵送昏迷的许秩回到许府时,许秩人还没醒。
回想起来,秦徵这一天过得可太充实了,充实到他完全忘记自己是偷跑出来的这件事。
刚进大门,秦徵就看见屋里灯火通明,申参坐在堂上,一脸严肃。秦徵的心咯噔一下,凉了。
秦徵挠了挠头,进屋,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师傅。”
“你今天去哪儿了?”申参板着脸问。
“没……没去哪儿。”秦徵笑眯眯回答。
“啪”一下,申参拍着桌子,重复了一遍秦徵的话,却是半问半恼,“没去哪儿?”
好疼,这一掌。
秦徵都替申参疼得慌,不敢再糊弄,避重就轻回答:“我今天去见了欧夫子。越国人原来真的会在脸上刺青,我今天还是第一次见。欧夫子身边还有一个少年,话不多,身手却很是了得……”
秦徵越说越来劲,申参静静地听完,神情没有缓和,继续问:“还有呢?”
还有……
秦徵这才明白,申参心里跟明镜一样。师傅就是这样,其实很清楚他做错了什么,就是不说,就是要秦徵自己承认。
于是秦徵只得老实交代:“还去见了蔡丞相。”
话音刚落,申参斥道:“跪下!”
少年人的骄傲,是融在骨子里的,对旁人如此,对父母如此,对师傅也如此。秦徵不接受无缘无故的下跪,所以他站得笔直,倔强地问:“我做错了什么吗?”
才问出口,秦徵就后悔了,他好像是偷跑出去的。于是他不情不愿地撩起下摆,跪了下去。
对着秦徵写满不服气的脸,申参揉了揉太阳穴,话里是无尽的无奈,“阿徵,你知道现在咸城的情况有多复杂吗?你硬要扯进咸城这趟浑水吗?你不是想去从军吗?你要是有什么叁长两短,我怎么和你父母交代!”
原来师傅惩罚他,并不因为他不遵教训偷跑出去,而是因为他去见了蔡且。
现在时局复杂,跑去见蔡且难保他不会被牵扯进去,但秦徵从来不觉得今天他所做的一切是错误的,不然他不会和许秩为伍。他今天陪许秩走这一趟,不仅仅是为了回报许秩救他的恩情,也是为了还清白的人以清白,他从军也从来不是逃避麻烦的借口。
秦徵不以为然,辩论道:“师傅教导我有所为。如果眼前的事都畏首畏尾,还谈什么从军报效国家!”
“你……你……”申参气得脸色发白,却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
师徒相处十数年,申参很了解自己这个徒弟。年少气盛,最不屑同流合污、投机利己,认死理。
所以以自己为重的理由是说服不了秦徵的,因为这是他认定的理想,就像明明知道父母不同意,还是要义无反顾去边关。
但申参心中的理想,和苦衷,又有谁来体谅。他禁足秦徵,就是为了避免秦徵不小心牵扯到这件事里去。
他对秦徵还是太过溺爱。知道秦徵性子野,没有多严密地拘着他,甚至明明晓得秦徵偷跑出去过,但看秦徵只是在街上瞎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今天一眨眼的功夫,秦徵人又不见了。申参寻问了一圈,郑家桑娘子说方才秦徵还在和许秩说话。
许家……
申参心中一下出现了不好的预感。现在的情况,比申参预想的还要坏。
一切苦心付诸东流,申参只觉得悲愤交织,没有力气多说什么,“你就跪着吧!”说着,失望地离开厅堂。
秦徵也赌气一般,直板板地跪在原处。
约莫过了一炷香。
实则才过去半炷香,因为实在无聊,秦徵对时间的感知整整快了一倍。
今天又是翻山越岭,又是大打出手的,他好困。
后面,秦徵实在坚持不住了,直接躺在地上睡了过去。
秦徵不起来回房睡,是在抗议师傅的说法,以及表达自己的决心。
师傅是个心软的,一般就放过他了,这次好像没有奏效。
日上叁竿,也没人叫他,秦徵是听着院子里的野猫叫,醒的。
秦徵起身,准备去洗漱,刚迈出门槛,看见师傅正在晨练。师傅一个正眼没看他,只是瞄见他的影子,就收剑回屋了。
往后数日,皆是如此。
秦徵心里不是滋味,随手掰了一支竹条,有一下没一下抽着面前的竹丛。本就是秋天,竹叶干黄,再被这么一折磨,叶子簌簌地掉。
“你别拿这个出气了,都要被你抽秃了,”秦往来找秦徵,就见到这幅光景,“你还和申先生赌气呢?”
他倒是想认错了,可师傅一见他就走,他连个服软的机会都没有。
师傅这样劳心劳力,莫不是为了他。他不领情也就算了,还用这样强硬地态度对师傅他老人家,实在没什么意思。
他也不想再叫师傅担心,也让师傅看到他的态度,所以这几天没有再出门。
收效却甚微,到目前为止,申参还没和秦徵说过一句话。
师傅平时从来不生这么大气的,这次多少有点让秦徵费解。
秦徵烦闷地冲秦往摆了摆手,“走开走开。”
秦往好笑问:“我走了,你找谁给你打听消息?”
闻言,秦徵停下对竹子的糟蹋,正色问:“乐家怎么样了?”
秦往摇头,“还是老样子。”
许秩一直没醒,自然只能秦徵替许秩多操心点乐家的事,所以秦徵拜托了秦往出门替他探查。
现在大家都在关心秦王遇刺一事,秦王却突然下令,拟定千灯会于八月大晦之日,其间忌大辟。
换言之,九月之前,乐家暂时死不了。
看样子,蔡且是说服了秦王。可有关后续却好像断了一般,十来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乐家就这么在咸城狱里关着。
乐家到底有罪无罪,总要有个定论,现在这样吊着是为哪般?
奇怪,真是奇怪。
一件一件都让人想不通,秦徵一把把竹条扔到一边,“那许循之呢?他怎么样了,死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