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点星眼见老棉要被怨神点中眉心,心中已泛起绝望。
却见一道兽影灵活机敏地窜出,抓住老棉就地一滚,直接没入地下。不等肖点星反应,再从地里钻出来时竟然已到了眼前!
肖点星大惊,定眼一瞧,惊喜道:“黄德柱!”
耳中忽听一阵嘶吼,和一声“少爷”,赶紧抬头看去。
竟然是彙子们和从孟家那边儿直接赶来的坎精一道,将肖天等数位修士们一道送上来,正巧赶上。
“来晚一步!坟地那边儿情况也还好,只要大阵运作就都好了,”黄德柱的原型浑身伤口,显然也是经过一路厮杀上来,背着老棉道,“您还行吗?”
“怎么不行!”老棉吼道,“赶紧把老子抬过去,快,快!”
黄德柱应了一声,释然一笑:“老爷子,我总算是帮上你的忙啦!”
混乱大雨之中,坎精与肖家的血与灵力再次灌入阵中。
原本不稳的头顶大阵逐渐平静,古树垂头耷脑地叶子再次舒展,树叶间飘出莹莹灵气斑点四散开去,借着大阵的运作飘洒在整个仙圣山头,并顶向苍穹,融入合阵。
仙圣山的阵亮了!
蛟固,河畔。
董鹿再射出一道血箭,只感觉气血翻腾,浑身冷热交替,头一晕朝地上栽倒。
余光瞧见数位同道和妖族都已倒下,心里一片冰冷,正要闭眼,却落进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之中。
董四喜搂着她拍了拍,看到她这法器,眼中虽有心疼,但多是骄傲欣赏。
“姥姥!”董鹿几乎哭出来,却还记得主要的事儿,慌忙回头看去,“快,小龙他——”
“别急,”董四喜笑道,“姥姥办事,你难道还不放心?”
佘龙努力地想要已虺族的血脉唤醒阵眼,但他精疲力竭也不过只能唤醒大半,视线已模糊时忽觉身侧蹲下一人。
他转过头去,见是个模样利索的中年女人,他并不认识:“你是?”
“孩子,撑这么久真不容易。”那中年女人道,下一句却是,“俺问你,俺一家只要催动这阵,孟德辰那老王八蛋就能去死?”
佘龙疲惫道:“肯定会的,我哥跟他对象都在求鲤江——”
“好!”中年女人抽出一把小匕首,朝着手掌就是一道,按在了地上的大阵上,“只要能让孟德辰死,为俺娘报仇,怎么都行!”
她血和灵气一灌入,就见原本无精打采的河中灵光骤然明亮。
佘龙立即明白这女人是谁,老太太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硬是将已经在偏僻地方的当年死在仟百嘉大火中的孟家人的后代给带过来了!
“上游那边儿还有我爸——”
中年女人豪爽地拍拍他肩膀:“放心,俺一家都来了,俺儿子不中用的话,俺女儿跟外孙女儿还在哩,虽然都是散修,也改了姓,但俺们到底是仙门的人,能弄死孟德辰,跑断腿儿俺都过来!”
果然如她所说,不多时,上游的灵力便呼应而来。
大阵立即稳固。
河中灵光串联,竟隐隐浮起一条蛟龙模样的虚影,转瞬便撕咬掉岸边孽灵怨神,随即逆风而上,直冲苍穹。
蛟固大阵也已亮起!
三处阵眼同时冲起灵光,如三枚不容撼动的长钉,钉死在这大地之上!
求鲤江江畔传来一阵欢呼,妖族和修士们激动地抱在一处互相推搡,都看向头顶慢慢稳定的合阵,虽然仍旧乌云压顶,但这至少意味着已经有了希望。
严律大喘一口气儿,三阵都亮起,意味着去往仙圣山和蛟固的另外两拨人至少都有生还的希望——都做到了。
“这,”虚乾大惊失色,喃喃自语,“不,不……还有合阵,还有境外境……”
“那是什么?”忽然有人伸手指向半空,“那是……谁?”
严律和薛清极立即看去,见岸边鬼拍手附近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一道虚幻人影。
那人宽袍长袖,一手持剑,长发束冠,直身立在天地之间,眉目温和,眼神却刚毅清明。
“……照真?”严律惊讶。
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认错,但听薛清极惊道:“师父!”
竟真是照真!
这重逢过于突然,严律一惊之下才分辨出,这虚影并非活物,甚至算不上魂魄精怪,倒不如说是照真留在世上的一个影像,也是他生前留下的最后灵力。
而蛟固与仙圣山的河中、古树上空,也同时浮出这道虚影。
三个虚影对周遭混乱似乎并无感应,也并不说话,只以剑指抚过剑身,挥剑直指苍穹!
“我懂了!”隋辨回过神儿,“我在家里留下的古籍上看过一些类似的传说,是厉害的修士死前选定了合适的地点,将自己魂魄撕碎一小片混着灵力埋下……他肯定是留下了魂魄碎片在三阵处,一旦三阵同时加固,就意味着合阵受损严重,他会是最后一道防线!”
严律踩着灵火上前两步,回头看了一眼薛清极。
薛清极已成阵灵,对照真留下的护阵的气息格外敏感,他已确认眼前人是谁,一时竟无法开口多言。
“魂魄碎片太少太稀碎,所以这只是残影,没有意识,可以看做是他留在世上的一抹影子,”隋辨心里不知为何很不好受,忽然问道,“自毁魂魄,转世必然也要受苦的,他、他是谁?”
反倒是虚乾最先意识到情况,当即浑身冒汗:“照真!不好,这病鬼死前竟然还留了后手!”
严律忽然明白,为何他走遍三阵后精疲力竭吐血而死,是因为临死前他撕碎魂魄留在三阵。
他的徒弟为了大阵而死,他自然不会让染了他徒弟鲜血的合阵陨落。
薛清极愣愣盯着那熟悉的背影,他的剑术与师父很是相似,看见这剑指苍穹的样子,就好像又回到千年前的六峰,他跟随照真练剑的那些时光。
都已过去了,竟然都已过去了。
而照真却以这样的方式来道别。
千年时光流转,一切都已不可回头,只在此刻回忆当年,才发现尽管那时他自幼吃苦,恨世嫉俗,却是拥有了很多感情的。
这些感情哪怕是百世辗转,都无有改变。
“师父。”
三阵中心、尧市上空,一把巨大悬剑刺穿云层,无声压下。
天地之间正气荡过,同时扫过三阵,照真的虚影也在这一击过后同时消融凋零,只在最后不知是否感应到了什么,四处转头后,竟然侧过身来,先看了看严律,又看了看薛清极和隋辨,露出一个温和笑容。
虚影没有意识,这并非是真的看到了严律和薛清极。
或许是照真死前再次观星推演,隔着千年时光,算到了必有故人重逢的一天。他死前看不到严律和徒弟,却知道这方位,应当有他牵挂的一切。
他和薛清极一样,他们这些修士,生来就知道自己是无法飞升成仙的。
斩不断尘缘,又何必强求。
薛清极见那虚影散做斑斑点点魂光,消散于天地间,紧紧抿起的嘴唇终于松开。
隋辨强压心中不知名的酸楚,仰头看那如神祗般破云斩风落下的剑,猛然道:“就是现在!”
和他一同做出反应的是虚乾。
他不顾严律纠缠,竟然自断一腿也要挣扎着逃离,急急摇动手中魂灵,最后干脆将铃捏碎!
铃碎时发出一声凄厉响动,仿佛万鬼同哭。
一时间孽气四散,若此刻能俯视合阵,便能瞧见整个合阵之下,孽气如被逼至墙角的丧家之犬,最后聚起,阻拦那虚影悬剑落下!
境外境被这合阵中的变故撕裂更开,竟然出现了个半人宽的裂口。
蛮荒灵气瞬间倒灌,幸好是裂在求鲤江,而此地新出炉的阵灵还有余力反击。
“严律!”薛清极长剑再挥,阵眼中三把剑登时窜起无数剑光,“你——”
他本想让严律带隋辨离开江心,却不想自己动作的瞬间,妖皇的灵火如背水一击般烈烈燃起,裹在了他那些剑气上。
以往都是他以剑气配合严律的灵火,从没想过严律竟然反过来利用他,将自己的灵火带进阵中。
求鲤江阵运作起来本就和合阵连接,灵火与剑光转瞬便围绕合阵烧起。
“严律!”薛清极大惊,不由怒喝,唯恐严律耗损至死,真如那些上神般陨落,“你敢钻我的空子!”
火光中一双兽眸看向他,眸色深深,竟连责备都不再有,令薛清极心里登时感到害怕。
合阵之下,无数凡人好似看到一片幻梦景色,分不清是在梦境还是现实——
幽蓝色火光四处灼烧,淡金色剑光刺破头顶诡异浊气,二者互相较劲却又互相交融,仿佛将雨夜砸出了个窟窿。
窟窿中露出一片星河夜空,好似一道银河自洞中泄出,至没入尧市市中心。
瞬间,一阵爽利纯净的灵风荡开,层层荡漾向四周,压在上空的浊气消融,驱魔破煞,荡孽镇灵。
这风吹得树影摇曳,小辈儿们被温柔地拍了个跟头,却还没办法站起身——境外境还开着,即便有先人灵力抵御,却还是压的人难受。
但好在三阵修复,合阵得到稳定,被勾引来的境外境也逐渐平息,那裂口竟开始收拢。
“有戏!”青娅喜道,“撑住,我们马上就能回家啦!”
“护住固阵符!”
“爬过来,我给你施针——哎呀,你爬一爬又怎么了,我也走不动!”
混乱中三阵同时运作,薛清极也难免灵体晃动,却还不忘牢牢压死了阵,四处搜寻罪魁祸首虚乾。
灵火拢成的巨兽却不等他一寸寸寻找,灵火在江面上蔓延,兽嗥与灵风呼应,竟生生将已缩在江中的孽化了的虚乾逼出。
虚乾浑身涨成先前数倍,被严律撕裂的手臂此刻已长出,跟个肉条似地挂在手臂上,胸口破了个大洞,竟然还活着!
大势已去,虚乾最后一咬牙,当即决定如千年前那样暂时脱离出躯壳——
“老畜生!”一声兽嗥爆出,利刃竟已近在眼前,“咱俩该有个胜负了!”
浑身烈火的妖皇与虚乾争斗在一处,严律耗损严重,灵火几乎是在以他的一切为燃料在烧,先前雷击的部位至今没能愈合,反倒是虚乾,借着四周无法彻底消除的孽气竟然还能将短肢接上!
“区区妖类——”
虚乾以孽气缠绕自身,正要讥讽,却不想严律竟不在意他身体是否能愈合,也不在意他以孽气侵扰,火团将他猛地带起,不由分说地冲向前方。
前方,正是境外境!
这不属于人世的裂口如一张贪婪大嘴,虚乾只感觉一旦靠近,自己孽灵那部分的本能就再也无法克制。
他跟着了魔一样忍不住吸食蛮荒灵气,也就是这一顿,错失反抗的机会,直接被严律一道带进了境外境的裂口处。
薛清极瞳孔微缩,他已知道严律打的什么主意,灵体立即冲了过去。
“你疯了、你疯了!”没了怨神孽灵,没了拿捏别人命门的机会,虚乾竟在这最后关头抖动起来,“你也要被撕碎!”
却瞧见火光中金色兽眸瞥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