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笑啊,就再也不想跟他计较了。
是啊,那个时候,我们家的确是处于一种极其艰难的环境之下的,不管是我,还是阿弟,还是老爷,还是太太,我们林家的每个人,身体都不好,而且若是没有夫君的帮忙,我们一家人应该会在十年之内陆续亡故……
这可不是什么危言耸听。
甚至都不是夫君说的。
而是我自己梦到的。
这事儿,是发生在我九岁进京城的时候。
当时船行在水上,我睡在船舱中,我的乳母王嬷嬷睡在门口替我守夜,我们太太睡在隔壁房里,阿弟被他乳母带着睡在太太房中的小床上。老爷则同夫君在隔船低声夜话——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商讨不完的差事,实在不像是才认识没有多久的人。
好像,他们两人之间真的是一见如故。
那个时候夫君也不过只有十几岁,的确可以说是天纵英才了。
因着离得有些远,他们两个人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加上河水流动的声音,其实他们说的什么,我根本不知道。
但这并不妨碍我辨认得出夫君的声音——这个时候,距离我第一次见到夫君的面,已经有三年。我早知道他就是那个“笔海大仙”了。
毕竟,没有两个人的声音可以这么相似,而且,他也实在对我毫不设防,被我借着寥寥几次见面,大概试探出了个七七八八——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但是,果然,他就是“笔海大仙”。
偏巧他的字还是“文龙”,这简直就像是直接告诉了别人,他是谁了一样。
可笑他还自己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装作一副初次见面的模样……还真是难为他了呢。
我那时也已经知道世事艰难,很多事看破了不必说破,故此也就没有拆穿他。
后来,则是用不着了。
成亲当晚,夫君就同我坦白了此事,说是因缘际会,得了一面宝镜,名唤风月宝鉴……
他还真的把那镜子给我看了,甚至还直接送给我梳妆用。
我却始终觉得这镜子不如我们家厂子里出的玻璃镜子那么好用,故此只做了一件古董摆设——才不是因为迁怒它拦着我同夫君那么久才成亲呢。
对,我十五岁的时候跟夫君定的亲,十六岁的时候成了亲,但是直到两年之后,我们才成了真正的夫妻。
问就是,镜子说的,此事不宜过早……那还说什么呢,只能束之高阁、以示尊敬罢了。
说回九岁时进京的那个晚上。
我听着夫君和老爷说话的声音,伴着水流的低沉缓慢声响缓缓进入了梦乡,却不料,做了一个极其奇怪的梦。
梦境之中,我仍是林家长女林黛玉,但,命运与今生全然不同。
我五岁时,阿弟就病逝了。六岁的时候,母亲也病逝。一年后,守孝期还未满我就去了外祖母家贾府,跟那衔玉而生的二表兄贾宝玉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
十二岁父亲又过世了,十五六岁情窦初开的时候,跟他互生情愫,原本以为是天定良缘,却不料有缘无分,一场指婚教我同贾家三妹妹探春一起远嫁异国。
虽然有王妃之尊,但是终究远离家国,最重要的是不得所爱,终于郁郁而终,死的时候,还不到十八岁。
便就是同二表兄一处的几年时间,也是伤心生气多过于开怀畅快……我本是名门出身的贵女,不曾想竟有如此际遇,委实让人惊惧愤怒。
但偏偏这梦境太过真实,让人不得不信。
譬如,我五岁时,阿弟的确生了一场大病,几乎不治。但就是那时,我独自在书房哭泣的时候,遇到了夫君。
那时他虽然假托“笔海大仙”之名。但还是替我寻了神医张先生,来救治我家阿弟的性命……跟着,这位张先生还替父亲、母亲和我也号了脉,开了些方子调理身体。
虽然也曾经奇怪过,为何家中每个人身子都不甚康健,但好在遇到了夫君,我们家几人终于还是慢慢好了起来。
可以想见,若不是有夫君通过那宝镜传话,我极为可能就会度过梦境中的一生了,哪里会有如今显赫美满的生活呢。
十六岁同夫君成亲之后,我们便就离开了京城去了江南。
九岁时,我们离开江南到了京城,夫君买了京中最繁华地段儿的整整一条街,然后将其中一间最好的房舍送与我们家居住。
后来,他得了圣恩,封了奉国将军的爵位,家中的老宅翻新,成了奉国将军府,那就更是气派得不得了了。
更不要说,他还奉旨在府里建了一座园子。
那园子真的好。
请的是大师山子野老先生来绘的图,又得了万岁爷赏赐的一大块地。将那一座园子修建得如同仙境一般。
那时我时常陪着母亲去薛家找姨妈和宝姐姐说话,也在那园子里住过一段时日,认识了不少姐妹,后来大家也在差不多的时间出嫁,倒是都在那一条街上居住起来,做了邻居。
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日子。
比起梦境中的那种可怕的遭遇,果然还是现实更加美好。
我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夫君的“拔刀相助”——他永远不知道我有多么感激他,因此也就可以容忍他善意的欺骗……
何况他后来还是主动承认了,他就是“笔海大仙”,还十分诚恳地同我道了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