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是现在,即便是她“头脑坏掉了”的现在,她也想为那“坑外的世界”,为人类了解那“坑外的世界”做些什么。她不断搜集整理着过去梦中的资料,或许有生之年也不一定能把它们整理完全。她以毒解毒,在距离死亡最近的距离进行着能让她存活于世的工作,直到傍晚才从文件中抬头,她意识到自己该去吃点东西了。
如果荀安在的话,她不至于到这时才出办公间,荀安今天又出去采购生活用品去了,之前因为杜芢的问题,家里的纸用得多了一些。
她要在房车里睡一夜,明早赶个打折早市再回来。
荀安不会不知道她每出去一次都是对杜芢身心脑的一种折磨,但她们毕竟无法自给自足,除此之外也没什么更好的对策。
杜芢拿出方便面,想起荀安说的要好好照顾自己,还特意在煮面时放了几片大白菜,打了一个蛋,但做好后她却没能吃上几口。
刚下筷子,就想到了些让人痛苦的事。
想那些憎恨着她的生命,不去想这个,就又想起荀安会不会已经死去,想起自己为什么还回不去梦里。
痛苦在交替,大脑像是真的变成了一堆缠成死结的麻绳,有人手握绳子两段,向反方向拉去,于是头脑收紧,理智无法呼吸。
她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强迫自己多吃了几口,直到最后实在不行了,感觉快要把食物吐出。
她一整天才吃了不到半碗的食物,却不再感到饥饿。
在这种生存条件下她们是不应该浪费粮食的,杜芢为自己感到羞愧。这碗做得挺好的面有点像她的人生,她给予了厚望,认真地去做了,最后却全部浪费,一切白费。
杜芢把面拿防虫罩罩好,还指望着自己后半夜还能不能有胃口吃上几口,之后便在沙发上躺下。背上披着荀安织的“机器小毛毯”的elise跑过来问主人需不需要身体检测服务,被她回绝。
她想起自己刚过来的时候还对“把身体锻炼得超过荀安”这件事充满动力,现在却越来越瘦。
这样倒也有一点好处,杜芢把眼镜拿掉,拿手背抹着眼睛想:这样她至少没法伤害荀安了。
想到这时,她愣住了。
她为什么要,想到伤害荀安呢?
这不是个好想法,杜芢过去从来没想过的。这倒不是代表她现在就有了伤害荀安的心,而是这本质上是在给还在沉睡的,那个“没有理智的她”做提醒。
她现在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性,那万一她下次犯病的时候,真的决定去伤害荀安了,又该怎么办?
体力上是比不过的,但杜芢……杜芢认为她真是个天生坏种,她有时太机灵了,在不该聪明的地方太聪明。
这一刻杜芢认为她这栋大楼的一块承重柱倒了,那代价太大,太大了,大到她无法承受。洁癖患者为了规避细菌可以再不出门,那她为了规避这个可能性,又该做到什么地步?
她睁眼,想让星空给她指引,但看见的,只有天花板上的灰。
·
荀安下午一听说第二天镇子上有管理局的人要来视察,跑得比赶火车还快。
她对打道回府这件事还是充满期待的,过去总是杜芢在等她,偶然也让她感受一下惊喜的滋味吧。
她回想杜芢现实里总是睡得很浅,肯定会被她的动静吵醒。她想象杜芢还带着梦里的气息把她搂入怀里,又微笑着安稳睡去的样子,酥到自动驾驶都差点不会调,反监视系统都差点忘了转。
荀安在这最低谷的环境下,反而慢慢理解生活。重新想到一个故事的兴奋,每次与外界交流后的安稳而归,耕种、织衣、料理、创造,还有杜芢,这些生活中的小确幸,慢慢在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海里,铺出了一条通往未来的轨迹。
她满怀激动地沿着这条轨迹推开地下室的门,却发现门后什么都没有,海浪不减,也没有未来。
杜芢到哪去了?
一开始还以为她只是去厕所的时候又忘了开灯,但打开厕所门也没见人。开了地下室的大灯才发现这里像是被人翻了个底朝天,elise也不知所踪。
像是仓促地搬家,却唯独忘了她。
她去检查床头柜,发现杜芢连药都没带,到这时她反而宁愿杜芢是丢下了她。她茫然地把药放进口袋,转身再到外面去看。
荀安在上楼的过程中突然很后悔今天回来,如果此后要生活在地狱里的话,那为什么不能让她在消息的茧房里快乐最后一天。
她其实也没有看上去那么乐观,她只是什么都提前想好,然后告诉自己要学会承担。
走到科学馆的广场上时她既害怕什么都找不到又害怕找到什么,而当她抬头望天的时候,引向答案的路标出现得太过突然:她发现科学馆最上方观景台的玻璃圆球里,像是亮着灯的样子。
她前几天才刚清扫好了那块区域。
以防万一,荀安还是把防身的武器从腰间拿出藏在身后,开始走自己现实人生中最长的一段路。
·
推开门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正中央的一个透明顶帐篷。在下一秒杜芢从一旁的遮挡物后面探出头的时候,荀安差点打到了她的头。
“荀安?你怎么……”
荀安简直感到不可思议,这牵动她情绪的罪魁祸首,居然还能够先问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