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时候过于年轻,不到二十岁,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和他没关系的事情就是没关系,他并不因此感到内疚。
傅晏辞甚至觉得人类比机器愚蠢,会因为一次事故,否定自动驾驶辅助系统能够有效降低人类驾驶事故率的事实。
他没有那么多泛滥的同情心,去对每一起交通事故负责。
“……”梅森一阵沉默。
“我知道了,抱歉。”他说,“我不该质疑你的判断。”
傅晏辞是他见过的人里面,极致聪明,极致理性的一个,注重事实和逻辑。
虽然看上去这样显得很冷漠,但是梅森知道,他不是会因为服务于ngt而歪曲事实的人。
傅晏辞抿了抿唇:“你刚才说,事故的受害者是你学生的亲人?”
梅森“嗯”了一声。
傅晏辞想起了当年在医院里看到的那个小女孩。
事故发生时,公司出于国外舆论的压力,要求他去医院慰问。
他不认为是自己的问题,避开了家属,只草草看望伤者,便离开了。
算起来那个小女孩的年纪,差不多是该上大学了,和衿衿的年纪差不多大。
想来她应该是还没有放下对这起事故的执着,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了,还想要追究自动驾驶系统的责任。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该有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
傅晏辞靠在椅背上,抬手盖住了眼睛,轻叹了一声。
“代我向你的学生道个歉吧。”
这话,反倒令梅森愣住了。
“傅。”
“这不像你了。”
换作以前,他根本不会把这种事揽到自己身上。
“我不会替你去道歉的。”梅森说,“本来就不是你的问题。”
梅森没想到,之前舆论压力那么大的时候,他都没有道过歉,时隔十二年,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明明他是最不可能愧疚的人。
挂了电话,傅晏辞在书房里又待了五分钟才离开。
客厅里,时衾趴在沙发扶手边,伸着脖子,探头探脑地在看玻璃鱼缸里的机械鱼。
每次给鱼喂食,她最积极。
傅晏辞眼神柔软下来,走了过去。
“少喂一些,别撑坏它。”他玩笑道。
时衾抬眸看他一眼,又拿了一块鱼食丢进去。
“它和其他鱼比,也就这么一点儿值得高兴的事儿了,不用担心被撑坏,还不让它想吃就吃。”
傅晏辞轻笑,在她旁边坐下,就那么看她喂鱼。
小姑娘撅着个嘴,满脸天真娇憨的模样。
时衾扭头问他:“对了,这条鱼它有名字吗?”
傅晏辞愣了愣,垂眸沉思前事。
许久。
他答道:“七秒。”
闻言,时衾一怔,似也在想什么。
“这么巧,我小时候养过一条鱼,也叫七秒,后来不小心被我弄丢了。”
时衾没想到他们起名都能起到一起去。
也可能七秒这个名字并不算特殊,含义来自鱼的记忆只有七秒。
小姑娘随口一句话,傅晏辞的眼皮却倏地掀起,脑子里的一根弦莫名绷紧。
“丢哪了?”他的声音沉沉。
时衾抿了抿唇,想起那个混乱的一天。
她轻声地说:“丢医院了。”
时衾捏起一颗鱼食。
小小的金属块跌进水里,缓缓下沉。
傅晏辞脑子里的弦也一下断了,后背发凉。
恐惧成真。
时衾眨了眨眼睛,注意力一直放在七秒身上,小小的机械鱼肚子里含了一颗圆滚滚的金属球,游动起来笨拙又可爱。
等她回过头来时,才发现客厅已经没了傅晏辞的身影。
走廊里传来书房门被阖上的声音。
她没怎么在意,继续喂食,一下一下叫着机械鱼的名字。
“七秒。”
“七秒乖。”
——“七秒。”
——“七秒乖。”
——“我们乖乖的,爸爸妈妈就会回来了。”
小女孩蹲在医院的走廊,小小一团,怀里抱着一只饭碗大的玻璃鱼缸,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可怜无助。
她一声一声唤着鱼缸里的那一只金鱼。
眼泪像珍珠,啪嗒啪嗒落进水里。
傅晏辞整个人摔进座椅,脑海里这一幕不停反复上演。
明明已经模糊的记忆,却变得越来越清晰。
小女孩哭得湿漉漉的眼睛,缠结在一起的睫毛。
像是利刃,捅穿了他的心脏。
他觉得手脚发麻,浑身仿佛失去知觉。
傅晏辞一向自负,知道他和时衾未来也许有变故,但就算有变故,他也会把变故的苗头一根一根掐掉。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变故,在过去就已经埋下。
如今已经盘根错节,扎根串连。
时衾抬头,看一眼墙上的钟,凌晨十二点。
傅晏辞自从进了书房,已经四个小时没有出来。
她一开始以为是工作,但平时如果要工作太晚,他十点多就会出来告诉她一声了,今天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时衾踱步到书房前,敲了敲门。
叩门声仿佛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她眉心微蹙,犹豫片刻,拧开了门把手。
书房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
扑面而来一股浓重的烟味,充盈了整个室内。
天知道他抽了多少烟。
时衾被呛得一阵咳嗽。
听见咳嗽声,傅晏辞回过神来,抬眸,看见了门口站着的人。
他眼睫振动,站起来,打开了窗户散味道。
“抱歉。”男人的声音低哑。
时衾明显感觉到他心情不好,不然也不会在书房里不开灯抽烟。
以前傅晏辞在家时,从来不吸烟的。
时衾不知道他是突然怎么了,以为是和他晚上接到的那个电话有关。
工作上的事情,她很少过问,问了也不懂。
时衾走到窗边,抱住男人的腰,用她自己的方式去安慰。
女孩的身体贴至他的后背,傅晏辞整个人瞬间僵硬,站在那里许久没动。
时衾脸埋进他的背上,像是乖巧的小猫蹭了蹭。
“很晚了,睡觉吧。”
她的胳膊环住男人精瘦的腰,两只手伸进他衣服里面,没了布料的阻碍,和她掌心相贴的肌肤,滚烫炽热。
傅晏辞没想到她突然撩拨,脑子里的思绪还没收拾干净。
他隔着衣服,摁住时衾在他的后背来回抚摸的手。
“别闹。”男人的嗓音愈加嘶哑。
时衾歪着脑袋,觉得他心情可能是真的不好,平时哪有轮到她主动的时候。
好不容易她主动一次,还被拒绝了。
她故作不知,眨了眨眼睛,抱他抱得更紧。
“我闹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