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他已经不怎么去州衙做事了。
说实话,他办了清丈土地这件大事,这功劳,足以抵得上他在州衙做好几年的事情了,哪怕是从那会儿开始他一天都不去也没问题,黎澄也不会责怪他。
当然,闻安臣不是那种不知进退没有分寸之人,他现在基本上是每天上午去州衙,下午就回家读书。
回了家,刚一进门房,便是瞧见陈仲迎了上来,笑道:“老爷,您回来啦?林夫人正在客厅之中等候您呢。”
“哦,林夫人来了?”
闻安臣挑了挑眉头,有些惊诧。
说起来,他跟林夫人差不多得有小半个月没见了,自从上一次又给林夫人引荐了秦州一批官员之后,两个人就没有再见过面。
他也知道为什么,林夫人很忙,在忙着筹办超市的事。
说起来,闻安臣对林夫人真的是非常感激,两个人之前预想的开超市会很麻烦,但是当真正做这件事,真正执行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开这么诺大的一家超市,其复杂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过去的预料。
在此期间,若不是有林夫人细心操持,只怕闻安臣根本就没心思读书了,要把全部心思都投入到开超市这件事儿上去才行。
而现在有了林夫人之后,闻安臣只需要做一件事就行:便是给她引荐人。而引荐的人,基本上都是秦州的官员土绅等上流人物,闻安臣先后给林夫人引荐了四批人,基本上已经把秦州的头面人物全给她介绍到了。
至于要怎么办,要怎么跟这些人打交道,闻安臣就不管了,当起了甩手掌柜。
他现在一心读书,也没有时间操持这些俗务。
而听到林夫人来了,闻安臣在惊诧之后便是惊喜。他预感到,这次林夫人应该是能够给自已带来一个好消息。
果不其然,闻安臣进了客厅,瞧见林夫人之后,林夫人放下茶盏,含着笑说的第一句话就让闻安臣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林夫人微微笑道:“大人,幸不辱命,操持了这些日子,小女子总算是把超市的买卖给您搭建起来了。”
闻安臣脸上露出一抹喜色,笑道:“好,如此甚好,只不过具体是什么个情况?还请林夫人你细细说一下。”
“好。”林夫人含笑点头,而后将这段时间自已做的事情,都大体说了一遍。
原来这段时间,林夫人还真是没有闲着,她一直在外面奔走。
前一段日子,买下宅院,买下店面,找好了要开超市的地方。而这一段时间,则是开始招募人手,储存货物,打通关节,为开超市做最后的准备。
林夫人笑道:“这段时间,奴家开始招募人手,现下基本上都已经招募完毕了,一共招了四十名伙计,十名算账的先生,还有二十个打杂的。这些伙计是放在超市里的,先生们自然是在门口算账,而那些打杂的,则是负责库房的清扫,货物的管理,等等,这些不露脸的事情。”
她把情况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而后轻声笑道:“总归就一句话,大人,您家的这个超市,现在随时都可以开业!”
“好。”
闻安臣一击掌,笑道:“林夫人,当真是多亏你了。”
林夫人妩媚一笑,瞧着闻安臣,烟波流转:“闻大人,您怎么这么跟小女子说话,是不是太客气了一些?”
她目光中隐隐包含着一些超越了男女之间正常关系的东西。
闻安臣看了之后,不由得心中一跳,赶紧转个头去,打了个哈哈,干笑的:“这话说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林夫人便是准备告辞。
两人定下了最后开店的时间,便是在后天,后天也算得上是个黄道吉日,而且,后天和今天中间隔了一天的时间,闻安臣也可以做一些布置,比如说给一些应该知道的人去通知一声。
这件事定下之后,林夫人便是告辞去做最后的准备了,她走到花厅门口,突然转过身来,瞧着闻安臣,盈盈一笑:“闻大人,您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呢?”
“小女子闺名林仙儿。”
“林仙儿,林仙儿……”
闻安臣望着林夫人婀娜多姿的背影,口中将这个名字念叨了好几遍。
说起来,这个名字他可是不陌生啊,前世看古龙的小说的时候,林仙儿这个名字可是带来了他非常深刻的印象,那个貌美如花阴毒如蛇蝎的女人,实在是很多男人的梦想,但是这个梦却是噩梦。
而那个林仙儿,和眼前这个人一下,有些相似:都很有能力,都非常精明。但是眼前这个林仙儿,却是一心一意为自已做事,毫无二心,哪怕是毒如蛇蝎,那这蛇蝎之毒也是对着别人,而不是对着自已。
刚刚送走林夫人没多久,忽然就有一个衙门里头的衙役前来通报,言道:“知州大老爷,请大人您前往州衙一趟。”
闻安臣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愣,黎澄要请自已去州衙一趟,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这种事确实非常少见,过去黎澄很少这样做,而现在黎澄应该也是很清楚,他把全副心思都用在读书上,前半天在州衙之中做事,后半天则是在家中读书,所以说,若是没有很重大的事情,等闲黎澄是不会来打扰他的。
既然黎澄直接叫人来找他去州衙了,那说明肯定是有事儿,而且这事儿还不小。
闻安臣心中一凛,赶紧收拾了收拾,而后跟着这个衙役来到州衙,径直进入三衙,见到了黎澄。
看见闻安臣到来,黎澄脸上的神色很是古怪,有些欣喜,有些高兴,但却同时又有些烦闷,非常复杂。
闻安臣看到这一幕,就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黎澄竟然有这样的表情。
黎澄瞧着闻安臣,忽然叹了口气,指了指旁边一个椅子,淡淡道:“坐。”
闻安臣闻言,点了点头,道:“谢大人。”
而后半个屁股挨在椅子上小心地坐了下来,黎澄忽然又是叹了口气,道:“有一份公文,从陕西布政使司发到了巩昌府,又从巩昌府发到了咱们秦州。这份公文中提到的事情与你有关,对你来说,我也不知道这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所以本官在这里也就不替你做主了。”
“总归就是,你自已听了公文,自已决定怎么办,而后自已去做这个主,决定你要如何做。至于你做什么决定,本官都不管。”
黎澄一上来,这是先表明立场,先表示不干涉闻安臣的决定。闻安臣听了,心中很是疑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公文,竟然会让黎澄在给自已看之前,先表明一下立场。难不成,这份公文是涉及到黎澄心中的政治理念之争的吗?
虽然心中翻起波澜,但闻安臣脸上还是淡淡的,没有什么过分的表情,只是微微点头,道:“属下谨听大人吩咐。”
黎澄点了点头,从桌上拿起一份公文,递到闻安臣手中,道:“自已看吧。”
“是。”闻安臣应了声是,而后将公文拿在手里,细细查看。
刚一开始看公文的时候,他脸上表情还颇为平静,看到中间,眉头已经是深深的拧了起来,而后看到最后,却是眉头舒展,脸色有些发红,心中激动不已,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情绪很是激动。
说实话,在读这份公文之前,闻安臣做了非常多的猜测,但他还是没有猜到公文中的内容。
原来,公文中,竟然是张居正,让闻安臣去他的湖北荆州老家,去见一面。
说起来,为什么张居正现在不在京城,而是在湖北老家呢?
第396章 首辅相召
这便要涉及到万历六年,一件朝野都极为关注,颇为重大的事情,便是张居正回家省亲这一件事。
万历六年,朝中风波暂时平静,张居正将所有的反对者都给打压了一通之后,看见朝中证据平稳,再也没有人敢于违逆,便放下心来,安安心心的回老家省亲,走了这么一趟。
他这一次省亲,在历史上其实也颇为有名。
有的是什么名呢?说起来这个名可不是什么好名,乃是嚣张跋扈之名。
这一趟省亲,彻底奠定了张居正的骄奢、跋扈等等,一系列的不怎么好的名声。
张居正乘坐的大轿子,得六十四个人抬。
一般来说,八抬大轿,就已经是是非常非常高的规格。而张居正这大轿子,需要消耗的人手,是八抬大轿的八倍。
说起来,这大轿子可并不是张居正自已制作的,而是北直隶的一个知府,为了迎合张居正,讨好张居正而制作的。整个轿子,非常巨大,就像是一栋可以的别墅一样,有上下两层,里面有卧室,有卫生间,有书房。而且,在轿子顶上还有天台,在轿子的外围四周,还有一圈走廊。
若是张居正办公累了,坐的乏了,还可以在走廊上溜达一圈,看看周围风光。
这么巨大的轿子,坐着倒是舒服,也是真气派,但坐着出行,却是有诸多不便。
如此巨大的饺子,怎么着也是有两丈见方的,也就是说,基本上长宽至少都在六米以上。
明朝的官道有很多宽度甚至都不到六米,说白了,那个年代的官道,其实就是土道。很少有铺石头,或者是铺石子的,基本上也就是一丈来宽的土道,而这种路,张居正的轿子甚至根本都过不去。有的桥梁,也没有这么宽,张居正的轿子也过不去。
所以张居正坐着这顶大轿子,从京城到湖北荆州老家,一路几千里的这省亲旅程中,为了让他的轿子通过,地方上不知道重修了多少道路,拆毁了多少桥。甚至有的地方,城门太小,轿子无法通过,便也直接把城门给拆了,把城墙给扒了。
单单是这一个轿子的影响,就不知道耗费了地方上多少人力物力,让地方官们有多么作难。
而且这一次张居正省亲的时候,地方官迎接他的规格都非常高,每到一地,哪怕是省一级的行政长官,也要跪在路边迎接。而他们跪在路边迎接还不要紧,要紧的事,往往他们在路边跪着,张居正却正眼看都不看他们,连轿子都不下,直接就在旁边过去了。
不得不说,万历六年,经历了夺情事件,而后将朝廷局面稳定下来之后的张居正,其权势,达到了一个个人的巅峰。李太后还有冯保,以及万历皇帝,这三个人,都要排在他下面。
这个时候,他是整个大明帝国,毫无疑问的主宰者。
所以在这时候,张居正个人的野心,其骄奢跋扈程度,也是膨胀到了一个顶点。
所以他行事就格外的嚣张。
说实话,若是放在前两年,张居正回老家省亲的话,第一,那顶大轿子他应该不会坐。第二,他不会对地方官员如此羞辱。
所以这一路几千里地下来,张居正跋扈之名已经传遍了整个大明朝。
而现在,张居正在待在他的湖北荆州老家,他发布了一道命令,邀请几个人,一起到湖北荆州与他见一面,其中之一,便是有闻安臣。
当然,他发布的命令中想让这些人前来见面的原因,自然不是说:“啊,闻安臣,跟我挺熟的,我有点儿想他了,想让他过来跟我见一面……”
他当然不会这样说。
张相爷的理由也很充分,公文中言道:“听说秦州典史闻安臣,在主持秦州清丈土地一事中,表现极好,既不扰民,又清丈出来大量的隐瞒土地,可谓功绩卓著。本官听了,甚是欣慰,故而要让他过来相见云云……”
而其他那几个受到张居正邀请的青年才俊,基本上也都是用的这样的理由。
闻安臣看完之后,也觉得,张居正在公文中写的这个理由,应该就是他召见自已的真正理由。或者说,至少这是主要理由。像张居正这种身份这种性格的人,在公事上已经很少被私人的情绪所影响。
而毫无疑问,如果单单是因为闻安臣跟他过去的交情而召见闻安臣的话,那就是将私事凌驾于公务之上了,张居正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他之所以要见自已,真正的原因应该就是这个,而不是因为过去的交情。
黎澄瞧着闻安臣,低声道:“闻安臣,看你这个样子,应该是想去。”
闻安臣点了点头,他也不隐瞒黎澄,说实话,这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没错儿,大人,属下想往湖北荆州走一趟。”
黎澄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想去的,你这人啊,我其实也挺理解,有上进心,有野心,不甘居人下。有这么一个好机会,你肯定是想去的,毕竟你跟首辅大人本就有交情,而现下去了之后,这个交情就能更加稳固一些。”
闻安臣默默点头,黎澄说的这一点,确实就是他心中的打算。
闻安臣很清楚,能够得到一个跟张居正见面说话,加深交情的机会,是何等之难得。
闻安臣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他从来就未曾满足过,他一心想往上爬,想要站得更高,走得更远。在这大明朝,有一席之地。在大明的朝廷之上,有一席之地。
唯有如此,他才能施展自已的抱负。
而他身上,也背负着血海深仇,他的仇人,却又是势力极大,地位极高。若是他没有相应的地位,没有相应的实力,根本就不要想报仇的事情。
闻安臣现在,闭上眼睛,心情激荡之下,仿佛眼前依旧是一片血红,满眼都是西宁卫那一片尸山血海的景象,还有那悬挂在西宁卫城头的几颗头颅。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在心底暗暗的告诉自已:“闻安臣,你一定要努力,一定要往上攀爬,不仅仅是为了你自已的抱负,更是为了你对那几位兄长的承诺,更是为了那血海深仇呀!”
想要往上攀爬,其实路径不少,结识张居正是一个法子,认认真真老老实实的参加科举,也是一个法子。
但是闻安臣认为,后者见效,实在是太慢,十年寒窗苦读,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土,哪怕是一帆风顺,等自已走到进土那一步的时候,差不多也是二十多岁快三十岁的人了。而中了进土之后又能怎样呢?一甲的那几位进土可以留在翰林院,二甲比较靠前的也可以留在翰林,剩下的那些,说是天之骄子,可是大部分也都是会成为县令或者是朝廷中的低级官员,普遍品级应该也就是在七品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