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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帝后54
  除了阿嫦, 再没有别的人会做这种事了。
  几乎是那孩子刚刚说完,周行训就反应过来,对方话里那模糊得连男女都没有的代指是在说卢皎月。
  和自家皇后扯上了关系, 周行训总算多了点的耐心。
  他瞥了眼正爬起来的小孩, 问:“找我有事?”
  闻得此言,那孩子总算回神, 他还挺像模样地行了一个礼,说话听起来文绉绉的, “恩公救了我的命,我娘说,做人要知恩图报,恩公有什么差遣,小子在所不辞。”
  周行训忍不住看了人几眼。
  泥巴沾了看不出衣裳的料子、依旧能看出挺破的。但能这么说话, 这小屁孩倒也不是他一开始想的小乞儿, 起码祖父或者父亲当过小官或做过佐吏。不过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周行训回答显得很冷淡:“我不缺人。”
  他从不缺供他差遣、向他效力、甚至为他赴死的人。
  那孩子没想到会有这么个回答, 一时呆在原地,表情有点茫然。
  周行训顿了下,倒是接了下句, “但是缺人才。”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将才难求, 教化万民安定天下的王佐之才更难求。
  看着眼前像是完全懵掉的小孩, 周行训哼笑了声。
  他终于往前倾了一下身,却只是并指戳了下这孩子勉强干净的脑门,笑,“等你成了人才再来找我吧。”
  周行训扔下这句话就甩手走了, 也没管原地还呆站着的孩子。
  不过他心情确实不错,回去的路上还扯了片树叶吹了段曲儿, 惹得路上的人频频回头。
  周行训一点儿也不介意被看。
  他只是忍不住回忆着方才。那孩子明明害怕、却还是一步一步站到了他面前,肃着一张沾泥小脸说让他“差遣”。供他差遣的人那么多,像这样子的还是第一回 ……怪有意思的。
  确实很有意思,周行训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好像稍微有一点明白阿嫦了。
  不论其他,单就“救人”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这欣悦心情一直维持到回到刺史府。
  穿过重重屋檐掩映,他在廊下看见了想要找的人。
  这是复州这几日难得晴朗的天气,日光映在她的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浅淡的柔光。
  明明是白日,周行训却莫名想到了那一晚的宫殿中、自掌心流逝的月辉,那是无论如何也抓不住的月亮光影。
  心底莫名生出种焦躁来,周行训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阿嫦!”
  正往里走的人闻声回头,那一瞬间虚无的缥缈散去,廊下的人是切切实实站在他眼前、站在这世间。
  周行训突然知道自己在高兴什么了。
  ——他好像离阿嫦更近了一点。
  就好像许久之前的那次春蒐,他发现了那疏离冷淡、仿佛一切都是公事的墨迹的背后,不着痕迹的温柔。
  非常可爱。
  让人想要抱起来转两圈!!抱起来、转两圈啊……
  周行训眨了下眼。
  刚刚想问问对方怎么突然回来,却突然双脚离地的卢皎月:?
  ???
  !!!
  ——“周、正、节!!”
  眼前的视野旋转,耳边却是一声异常清晰的带笑回应:“我在!”
  卢皎月:“……”
  她问的是在不在吗?!
  同明四年,帝后亲临复州。天感之,雨止。圣驾归时,百姓夹道相送,三郡人心皆附。
  六年,帝御驾亲征、兴兵伐楚。
  王师所过之处,百姓箪食壶浆、举城相迎。
  同年,吴畏其威,国主亲奉国印,自请入长安。
  翌年,右武卫将军周重历率军入蜀,征南将军郭感玄领兵伐越。
  ……
  局势发展到如今,确实可以说一句“天下已定”,蜀越之地的征伐周行训便没有亲自去了。
  蜀地的捷报频传,但是伐越的那一路却不太顺利。
  看着周行训黑着脸把战报拍在一边,牙都咬出嘎吱声了,卢皎月就知道情况不顺到一定地步了。
  她瞥了几眼过去,大意是郭感玄轻敌冒进被围了,虽说勉强脱困、但仍旧损失惨重。
  比之前的“士卒水土不服、军中似有疫气之兆”让人松口气,但也好不到哪去。郭感玄完全把周行训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话扔在脑后面——对于周行训在他面前说的“如果越人如何如何,千万别追”的话,卢皎月都听了不下三遍——郭感玄完全是照着参考答案写题,还给把错误示例抄上去了。
  周行训把那战报往旁一推,一副气得肝疼的表情,“他最好能给朕拿下来!!”
  倒也没说拿不下来怎么样。
  罚是要罚、职也是要撤,但胜败是兵家常事,他要是真的因为战败斩将,这会儿手下也没活人了。
  卢皎月对军事上的东西没法评价什么,只能把旁边的水杯给他往前推了推,劝:“消消气。”
  周行训整杯灌下去,气没消、人反而越发的委屈了。
  “阿嫦,你不知道!这些人有多气人。”
  卢皎月:“嗯?”
  周行训开始大吐苦水。
  “当年围真定城的时候,张复孝带了三万人围着!只围着、没有打!!结果你知道怎么样?他被城里面出来的五百人冲了营!五百人!!他们就是一人上去踹一脚,也不至于被冲了啊!”
  “……申州的那个严睿,我跟他说了八百遍,刘腾不动、陵昌镇不能打,就差直接下军令,结果他非要去试试!睿!睿什么睿?他干脆改叫‘严没脑子’得了!!”
  “……”
  “还有怀旗关,我给窦崖留了六千人!就怀旗关那地形,我就说、我栓六百头猪在那儿能不能守住了吧?!!我给他整整留了六千人!!!”
  “……”
  周行训痛心陈词,他简直从头到脚都写着“不理解”,满脸都是:这都能输?为什么输?!这有什么可输的?
  充满了学神对普通人的智商迷惑。
  可被他点名的这些也并不是“普通人”。
  能被皇帝记住名字的,想也知道,都是开国将领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不管哪一个,都有那么一两场史册论功的战役。
  卢皎月听得有点走神,她在想要不要给这人讲点“坐镇京师的皇帝用阵图远程遥控打仗”“士卒自备干粮,太监指挥满朝文武集体出征”的历史鬼故事,那边周行训已经做出了最后总结:“他们都这样了,朕还只能……”
  卢皎月下意识接,“笑着把他们原谅?”
  周行训:“……”
  “…………”
  周行训倒是没真掉眼泪,但是表情却实实在在的演示了一个什么叫‘汪地一声哭出来’。
  卢皎月:噗……咳。
  “阿嫦!!”
  连你也笑话朕!
  卢皎月咳了两声,压下去那点笑意,哄着人,“这不是有你在么?有你在,就不会输。”
  后半句话听起来有点嚣张,周行训却是的的确确把它变成了事实。
  周行训哼哼了两下。
  所以他就活该四处救火,给这些人收拾烂摊子?
  他鼓着脸抗议了两下,到底被顺了毛,往桌上一趴,瘫着道:“算了,我都习惯了。”
  确实是习惯了。
  唯一动过真怒的一次,是陈邃连失三城,举着自断二指的血淋淋的手掌在他面前请罪。就连那一次,也是给了对方五千兵,告诉他“夺回了十堰关,此事既往不咎;夺不回,你也不必回来见我了”。
  人就是会犯错。
  他不能让所有人都一点错都没有。
  他叹着气,摇头晃脑、老气横秋:“谁让我是他们的主公呢。”
  卢皎月这次真的是没忍住,“哧”地一下子笑出来。
  周行训说的倒是实话。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实话放在他身上,就显得特别不搭。
  ……
  周行训是从长乐宫离开、还未走到前朝的时候被拦住的。
  这并不是第一次。
  即便他把态度明明白白摆在那里,也总有人想试一试。
  碍着阿嫦的面子,他多数时候只是不怎么理,但是要是真的过分了,他也不介意做点什么。
  他是不越过阿嫦插手后宫,但是阿嫦也并不会主动问起前朝事。她们总有父兄家人。既然跟着姊妹女儿享了荣华,那么出了事后被牵连也是应当的吧?
  会有人拦住她们的。
  “被家人接回去”这样的出路,就算是阿嫦也不会说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