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是苏北重城,从建城至今已有二千多年的历史,淮安知府文栋正在府衙后院,相比其余州府,淮安府衙不仅占地面积广阔,其建筑也异常气派。
比起江宁、杭州这些大城,淮安府似乎不怎么起眼,可实际上淮安府在康熙四十七年之前一直都是肥得流油的差事。其余的不说,仅说挨着淮安府衙不远的总督漕运衙门就能知道了,再加上淮安府还是清廷囤粮重地,在历史上李毓昌案的审理就在淮安,后世还根据这个故事拍摄了《天下粮仓》一剧。
“大人,东西拿到了。”文栋的师爷周士兴怀里揣着个木盒进了后院,转身先把院门关上,随后对已等了些时间的文栋说道。
“进去再说。”文栋虽然有些心急,但神色却显得很是平常,招呼着周士兴进了书房,等再关上书房门后,他这才接过周士兴带来的那只木盒。
打开木盒,里面是厚厚的一叠纸,当然这不是一叠普通的纸,这些纸无论是纸张的大小和做工都和普通纸不同,上面还印着繁琐的花纹和数字,另外在纸上还盖有特殊的印章,相比钱庄的银票更为精细。
“面额一千元的共五十张,面额五百元的共二百张,合计十五万元。”周士兴轻声说道,同时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这个不起眼的木盒子里装的是大明刚刚发行的债券,总计十五万元,是文栋让周士兴通过关系购到的。
文栋拿起几张债券细细看着,边看边微微点头,随后又仔细清点了一下数额,数额没错,正是周士兴所说的数字。确认完毕后,文栋起身走到一旁,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把这木盒连同价值十五万元的债券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柜中。
等锁上柜子,文栋这才说道:“辛苦你了,搞这些不容易吧?”
“给大人办事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谈不上辛苦,不过搞这些的确不容易,如不是同乡帮忙还真是难弄。”
文栋点点头,周士兴说的倒也不错,这笔债券价值十五万元,折合白银在十二万两左右,但实际上购入这笔债券文栋花了足足十四万两白银,一进一出就差了二万多两的亏。
再加上大明发售债券在包销中是有折扣的,如果把折扣算上文栋付出的代价就更大了。说起来,这几乎是一笔亏本生意,周士兴也是托了人好不容易才打通的路子,这才花大代价搞来的。
“你再和你同乡联系一下,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再购一些。”文栋说道。
周士兴一愣,随后说道:“这个应该问题不大,不过需要些时间,大人您也清楚,这债券从南边过来不是那么容易的,再加上银两的交接更得小心在意,此外,不知大人需要购多少?”
文栋伸出一根手指,周士兴明白道:“十万两?小人知道了……。”
“不!一百万两!”
当文栋开口说出他要的数字时,周士兴顿时吓了一跳,满面都是惊愕的表情。
“大……大人,我没听错吧?一百万两?”
“没错!正是一百万两!”
周士兴怎么都没想到文栋居然要这么多,而且一下子拿出如此巨额的银两,这简直有些不可思议。要知道作为文栋的师爷,他对于文栋的收入应该知晓一二的,淮安府是个肥差,常言说得好,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句话其实最初说的就是淮安府,文栋在淮安任知府已有三年多了,他之前能拿出十四万白银购入十五万元的债券不足为奇,但要一下子拿出一百万两这简直太离谱了。
“这笔款子不是本官一人的,本官也是替人购入,至于是谁你就不必多问了。”
听到文栋如此说,周士兴这才明白过来,他也不敢多问,连忙点头,但同时又脸露难色道:“大人,这数额实在是太大了,恐怕难以入手呀。”
“能购多少就先购多少吧。”
“这可以是可以,但是大人,这其中差额巨大,如按这个数额购入的话,得多折不少银子啊!依学生看来,还是觉得用其他方法好些……。”
不等周士兴把话说完,文栋就开口打断道:“这个……你不懂,本官之所以这样做自然有本官的深意,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你只需按着本官的意思去办即可。”
听到文栋这么一说,周士兴心中顿时反应过来,马上就闭上了口。
等周士兴走后,文栋这才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同时细细想了想,紧接着站起身来把刚才的钥匙取出,打开柜门,把里面的盒子拿了出来,转身离开了书房。
把装着债券的木盒在自己的卧室中藏好后,文栋这才彻底放心,之所以购入这些债券,文栋完全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如今局势大变,大清国力衰退,而南边的大明又蒸蒸日上,不仅是朝中,就连地方也极为不稳。
作为淮安知府,文栋也算是中层官员,所知晓的事远比普通官员更多。何况,淮安地理位置重要,离长江也不算远,再加上大运河通过淮安,连通南北,文栋的消息更比其他州府灵通许多。
大明拿下广东后,已基本占了江南半壁,而今大明又在整兵,明摆着接下来的目标就是江北。
一旦明军渡江北击,除了已占据的安庆之外,首当其冲的就是扬州。文栋非常清楚,以江北清军实力想保扬州是异常困难的,一旦扬州被下,那么接下来就是淮安了。
所以,文栋必须要提前做些准备,如果在三年前,文栋是根本不会有这个念头,身为大清臣子,为大清死忠是理所当然的。可随着局势的变化,如今许多大清官员的心态也起了微妙的改变,文栋就是其中一员,这一方面是因为大明日渐强盛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是这两年里康熙对汉臣的不信任所导致的。
尤其是今年,地方上的汉臣任期到后,朝廷并没有按照以往的惯例进行升迁或者调配,而是很明显消减了汉臣作为地方主官的比例,取而代之的是大批满人。
能做官的人都不是傻瓜,尤其是像文栋这种进士出身的官员。另外,就在不久前,山东布政使赵弘燮突然被下旨调至京城,出任刑部右侍郎,从品级来看是一样的,可实际上赵弘燮从地方大员直接变成了一个在京侍郎,这其中的奥妙如何看不出来?
要知道赵弘燮此人在山东的官声极好,威望极高,如按朝廷正常升迁的话,不是转任一地巡抚就是入京为尚书,或者直接去都察院任都御使之职。可现在居然只是给了区区一个刑部右侍郎的职务,明摆着就是把赵弘燮找了个闲差挂了起来,而接替赵弘燮位置的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满人。
由此可见,康熙如今对汉臣的防备甚严,这种现状不能不让文栋感到心寒。孟子有言: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所谓的满清一家,原来只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文栋不是读死书的人,更不是不懂得变通的人。如果文栋仅仅只是一个书呆子的话,他也不会在淮安府任上呆了这么多时日了,更不会一下子拿出如此巨额的银子来。
思来想去,文栋还是决定为自己早寻一条退路,但要以他的地位和所处的位置找一条退路不是那么容易的。恰好,当大明发行债券的消息传来后,文栋马上就想到一个好办法,那就是趁此机会私下购入大明债券,以此来为自己打通退路。
一来,文栋在任上捞的银子不少,但这些银子要带走或者转移不是那么容易的,银两目标太大,带起来不便,但换成债券就便利得多了。不过还有一种办法,那就是存在钱庄里换成银票,这样也可以起到类似的效果,可这样做的话,钱庄的保密性远不如大明债券来的好,要知道大明的债券可是不记名的,拿着债券就能随时随地去大明的皇家银行进行兑换或者转让,这点比起普通银票要强得不少。
再则,购入大明债券,文栋也可以用这种方式婉转的表示他对于大明的亲近和投靠,在必要的时候这就是一条退路。实际上,文栋了解到,大明债券发售后,在江北和他存着同样心思的人不少,许多汉臣,甚至有些低级的满人官员也在偷偷地购入这些债券,他们一样打着差不多的算盘。
而他同周士兴要求的再购一百万两债券,这笔巨额的款项中其中自己的部分只占少数,也就十万两左右,更多的都是一些可靠的同窗和同乡私下募集委托他代购的,另外还有一个人,在其中占了很大部分,这人的身份说出来恐怕谁都不信,因为这人不仅是满人,而且是满人中的高官大员,他就是如今漕运总督赫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