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真的来了。
他知道自己不敌伏勒,对众人说自己必胜其实是故作轻松,他自己心里其实也没底。
若当真与伏勒交手,他与众军已奋战许久,体力消耗殆尽,不过是强弩之末。
他需要辛狸。辛狸出战,其实是最好的选择。
但他也不想让她涉险,所以从未开口。
须穆修心中五味杂陈,再次敛回心神,全力抗敌。
伏勒见辛狸追上来,落地后并未直向须穆修而去,反而停在他三十寸之外。
“你想杀他,”辛狸落地后跺了跺脚,神色桀骜:“问过我了吗?”
“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辛狸嗓子里溢出一声轻笑:“死到临头还八卦呢。”
哪怕伏勒知道她是故意激怒自己,却还是不可抑制地生气起来。
他年少时总被欺辱,更多数的时候被人弃如敝履或视为空气。如今终于在蛮族内德高望重,最忍受不了的就是他人的轻蔑。
他将长刀甩向须穆修,自己却转身向辛狸而来。
辛狸撇嘴,忽然高抬起腿,裙摆甩出好看的弧度,犹如天边的晚霞。
然而伏勒并没有心情欣赏美人。
辛狸脚尖踢出的雷仿佛有意识般,劈到伏勒的同时分支出去,缠在飞向须穆修的长刀上,将其拽了回来。
伏勒磨了磨牙,说出一串辛狸听不懂的咒。
刹那间,黄土飞扬。分明平静无风,却满天土黄,卷起了沙尘暴。
辛狸眯眼。
土灵根。
倘若她想知道自己能赢的机会有几成,还得激他接着出招才行。
满天飞沙一接近辛狸便有如利刃,刮过的地方皆划出一道口子。不深,却碍于飞沙太密,导致她浑身是伤。
就连脸颊都被划出一道拇指长的血口。
辛狸皱眉,站在原地翻了个白眼。
“你有病啊!”
辛狸从乾坤袋里甩了个以前炼的防护屏障,打开后黄沙便再伤不到她。
须穆修听到她的声音,将面前的人掀飞,想回头看看她的状况。
紧接着他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辛狸脚踩着半人长的大刀,浑身染上了血迹,却仿佛感受不到痛觉般。她插着腰,满脸怒意,大声骂道:“我打你脸了吗?打架就打架,你整这么下三滥的招数做甚!”
伏勒虽然不能完全听懂她说的话,但见她的气势也猜到绝不是什么好话,一时间忘了动作,愣在原地。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遇见你这种人!”
辛狸说着便走向伏勒。
须穆修眼睁睁看着她提起手中鞭子,狠狠打在伏勒身上。
紫鞭不算粗,可却自带惊雷。一鞭下去,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伤口印在伏勒腰上。
须穆修光是看就觉得疼。
伏勒被这么打了一下,只觉胸腔内烧起一股无名火。他气得连呼吸都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着。
他并未立刻反击,反倒手握虚拳。空中飘散的黄沙缓缓落下,不再如方才般到处飞扬。
辛狸退后几步,抬着下巴观察他。
伏勒眉头紧蹙,周身气场瞬间变强。辛狸觉得这种感觉非常熟悉,似乎在很遥远的从前感受过。
江湖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在对手为下一招蓄力时,通常是不会有人去打断的。
一来,江湖中人看淡生死,看重殊荣,有的是人为见传说里一招之美而献上自己项上人头的;二来,此非君子所为,有点本事的人都不屑做此事。
辛狸知道伏勒这是要来真的了。她并不畏惧,因此也没有出声打断的打算。
她来处去处皆是江湖,自然也有血性,愿死在劲敌手中。
但前提是那人得配。
趁着他养势的间隙,辛狸回忆自己究竟在何时接触过这种气息。似乎非常久远,但却记忆犹新。
还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对面已经抬眸,眼中杀气凛然,说出的话也不再结巴。
“天芮,巨门。”
他的声音忽然回响在辛狸耳边,仿佛踏过了万里的疆土。
辛狸提高警惕,感受着可能来自于四面八方的危险。然而什么都没发生,这令她十分诧异。
“天柱,破军。”
“天蓬,贪狼!”1
在他最后一个字落音的同时,辛狸只听身下传来细微的咔擦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她低头去看,只见脚下土地竟不知何时皲裂,马上就要凹陷下去。
她旋即回了个身,可地表却阴魂不散。只要她站着的地方,必定出现巨大的地缝。
辛狸气得不行,干脆直接翻身站到桃木剑上。
可这似乎正合了伏勒的意。
辛狸再次出手,一鞭向伏勒砸去。他动也未动,就站在原地白白挨打。□□被抽的声音回荡于沙场之上,须穆修分身乏术,只能在心里着急。
乌云缓缓退去,太阳更烈了。
伏勒被抽后,整个人都剧烈抽搐起来。辛狸本以为他是吃痛,可抿唇端详片刻,她整个人都在起鸡皮疙瘩。
他在兴奋。
她隐约看见他唇齿开合。周围皆是兵甲相撞之声,她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须穆修却听见了。
不,应该说除了辛狸,战场上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他说的是奇门遁甲术语——伤门。2
下一刻,辛狸身后忽然升起浓浓黑雾。黑雾中伸出一双几近透明的手,将她一把拽了进去。
第59章 古凶兽
几乎没有人知道辛狸怕水。
辛狸落水的那次还很小, 大概也就五六岁。她趁着桓悦竹和司商陆不注意,偷偷溜到天机阁后山玩,结果不慎落入湖中。
水漫入鼻腔的感觉实在说不上好。
人在水下时, 所见并非蓝绿色, 反而是一片浑浊。湖水很深,辛狸看见无数条小鱼从自己面前游过,还有些说不清的东西。
沙土、水草......
乱七八糟,数不胜数。
所幸她还记得要屏息。
耳边回荡着清晰又朦胧的水声,唤醒了她挣扎的意识。她开始伸出手,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回到岸上。
冒出水面的的刹那, 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然而不过刹那,她又沉了下去。
出于求生心理,她又挥动双臂。起起浮浮间,一方天地内,唯闻扑腾的水声及树叶簌簌之音。
如今也是一样。
哪怕已经过去许久,她仍然不通水性。
对于江河湖海, 她并不害怕,但骨子里还是畏惧。因此并不会主动靠近,也就没有学习凫水的必要。
她怎么也想到, 她此生还会再度落水。
还是以这种方式。
鼻腔和嘴巴涌出气泡, 遮住了辛狸的视线。她一向重视的几股小辫散开, 乌色长发于海草般飘扬于水中。
辛狸感觉到自己在不断下沉。
她在心中默默诽腹自己。
别人都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她是器到用时方恨少。炼器的时候, 怎么就没想着炼个能避水的东西出来呢?
......已经快要看不见顶了。
在她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沉沦时,一只巨大的手掌攥住她的手腕, 带着她向上浮去。温热处指尖的旧茧摩挲着她,传来微弱的痒。
辛狸的意识已经有些涣散, 只能感受着冰凉的水流贴着自己的脸颊。池水不断涌入双耳,世间吵闹又寂静。
深紫色的衣袍混着火红袖衫飞舞飘鸿,宛若天边绚烂燃烧的晚霞。
她知道是须穆修来救她了。
可她却不合时宜的想起另一人,在她儿时落水那次救她的人。
辛狸终于想起伏勒周身那股熟悉的气息是什么。
须穆修带着她浮出水面。
霎时间,天地变换。两人又站在战场之上,对面是盘腿坐在地上擦拭长刀的伏勒。
辛狸猛然咳嗽起来,口中吐出几股掺杂着草的水。
看着浑身湿透的两人,伏勒挑眉,眼神中尽是蔑视:“你,怕,水?”
须穆修正给辛狸拍背,想要缓解她呛水的痛苦。忽然手掌一凉,身边的人已经几个健步走上前扯住伏勒胸前的衣襟,语气中是不加掩饰的愤怒:“你做了什么。”
“为、你、开了,八门、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