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魏山扶下巴一扬,意指马车里的面具人,“你姑姑可是想要杀了我们。”
英儿叹口气。
看样子不讲清楚,这位谨慎的小郎君是不会让他上药的。
他又小心翼翼把药膏抹进瓶子里。
接收到长孙蛮好奇目光,英儿挠挠头,不好意思笑道:“这药金贵,得现抹现用。不能放在外头干耗着。山……家里就只有一两瓶,所以用得小心些。”
这个英儿倒是个好说话的人。
长孙蛮小声接上话:“那你怎么还拿给我用……”
英儿收了笑,认真说道:“这是姑姑的意思。”
“她刚刚还想杀了我们。”
“姑姑说’看好’你们。”英儿指着魏山扶,又指向长孙蛮,“就是要照看好的意思咯。你脖子再不上点药,淤青就会很久不散的。你一个小姑娘,顶着这些伤总归不好看。”
魏山扶却对他的说辞不太认可。
他仍然挡在小姑娘身前,不让英儿靠近分毫,“你那个姑姑看起来神经兮……”
“嘘!!”英儿扑上来,一手蒙住他嘴巴。
魏山扶当机立断一拳挥出,刚要打中英儿下腹,后者灵活一转,躲了过去。
再想出拳……壮汉抓住了魏山扶的拳头。
英儿抹抹冷汗,“那啥,你能听我说完成不。”
魏山扶自知逃不出去,放下手,唇角绷得平直。
长孙蛮扯扯他袖子,小声劝道:“就听他说说吧。我觉得他不是坏人。”
英儿舒口气。
“我当然不是坏人。我姑姑也不是。只是……”
他声音低了许多,一只手点了点自己脑袋。
英儿压着声音,道:“姑姑这儿,有时候会犯毛病。虽然她不喜欢小孩子,可你们会弄成这样……保准是刺激到她了。”
“……骗她?”魏山扶脸色古怪。
英儿大惊失色,又上前捂住他嘴,连连点头:“对对对,千万别做傻事。就因为姑姑,咱们山……家里每月盘银两的时候,谁都不敢偷摸捞油。”
听起来这位姑姑不仅病得不轻,还积威甚重。
魏山扶微挑眉梢。
“她以前是被,嗯?”他隐晦一说。
英儿为难看看周遭。
魏山扶指着他手中的药瓶子:“你不说清楚,我们怎么相信你。再不抹药……你也不敢违背你姑姑的意思吧?”
……真会拿着鸡毛当令箭啊。
英儿咬牙:“好吧。我只说给你们听。千万不能外传。”
他招手,示意三人凑近些。
等三个小脑袋拱成一圈,英儿悄声说道:“我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我和爷爷第一次见姑姑,是在沙盗窝里。我从来没见过像姑姑那样好看的人。那会儿我真羡慕小草能被姑姑抱在怀里,可是没过多久,姑姑昏了过去,然后就被人带走了。再然后……”
他似陷入回忆,停住了话。
长孙蛮发出灵魂一问:“你姑姑很好看吗?她为什么不换一个漂亮点的面具。”
魏山扶一言难尽。
他盯眼长孙蛮,及时问出英儿话里的漏洞:“小草呢?是一个人吗?”
英儿先回答第一个问题。
“当然,姑姑以前特别漂亮。你要是见过她穿嫁衣的模样,一定也忘不了。至于面具嘛,那是路过庙会随手拿的。”
“小草是和我们一起关在沙盗窝里的小妹妹。要是她还活着,应该也快十三了。”
魏山扶:“?你到底多少岁。”
“我今年十四了。”英儿摊手。
魏狗闭紧嘴不说话了。
英儿一看就知他误会了什么,“我姑姑逗你玩呢。我长得瘦弱,看起来是有些显小。”
长孙蛮踹了一脚魏山扶。
不仅如此吧……这明显一看就是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造成的营养不良呀。
魏狗摸摸鼻子,哼哼:“你刚刚说到哪儿了?她被带走了然后呢。”
英儿再叹口气:“再然后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记得夜里起了大火,我昏睡过去,醒来时就在家里了。爷爷说沙盗窝里的人都死掉了,是姑姑把我们带出来。姑姑从此就住在我家。不过她似乎忘记了沙盗窝里的事,爷爷也嘱咐我忘记……总而言之呢,姑姑从那时起就有些不正常。”
长孙蛮听了大半天,总结道:“所以她是因为受了刺激才……照你这样说,那沙盗窝里有谁骗了她吗?”
英儿一愣。显然这么多年他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摇头:“我也不知道。”
魏山扶与长孙蛮齐齐对视一眼。
这不对劲。
……
长孙蛮到底是上了伤药。
英儿要扯衣布条包扎,被魏山扶嫌弃拦住。
他低头,一边折起袖袍,一边说道:“你别忙活了。她皮肤娇,受不住你那粗布。”
长孙蛮涨红了脸。
说得好像她有那个大病。
魏山扶撕开袖袍下的白色衾衣。
他不以为然地理了理,然后轻轻柔柔缠在小姑娘纤细脖颈上。
“啧,失算了。你脖子怎么这么细呀。”?“……难道我还能有多粗吗?”
魏狗嘀咕:“撕多了。浪费布料。”
长孙蛮气得想翻白眼。
英儿拉着马辔,叮嘱他俩坐好。
最外侧的壮汉扬起鞭子,停滞良久的马车又缓缓行驶起来。
魏山扶装作无意环视四周。发现周围尽是笔直挺拔的树木,根本没有一丝容人躲藏的地方。
一时半会儿是跑不了了。
“这是要去哪儿?”他问英儿。
“去渡口。乘船过海。”
果然跟他料想的一样。
长孙蛮趴在他耳边小声问着:“海那边是什么?”
大概是声音也不算小,英儿笑道:“海那边的东西可多啦!有大鱼,有高船,还有藏着宝藏的荒岛……”
魏山扶没理会他。
小郎君侧过脸。面对长孙蛮时,他眉间露出凝重。
“过海后……如果走得远,是扶桑、高丽倭国之地。近一些……离幽州最近的是青州。”
……
英儿驭车不错,紧赶慢赶,好歹是在约定时辰到了渡口。
虽然不是幽州官渡南口,但那里还是停了数艘小船。船上诸人或站或倚,穿着都与面具人相差不远。
他们拱手齐声道:“当家的。”
长孙蛮满脸问号。
……所以他们是被掳进了土匪窝吗。
这个问题一直持续到船开,长孙蛮都没琢磨出来。
说人家是土匪,可哪有土匪不占山吃粮呀,没事尽在海上漂。
可不是土匪谁会一个劲儿喊——
“当家的!这是我杀了五文钱卖回来的新鲜土豆!”一大个儿扛着两麻袋,满脸兴奋。
“当家的,我作证我作证。这次砍价绝对公平公正,童叟无欺!”
“当家的——快快搭把手,鱼!我的鱼!哎哟喂!”
魏山扶咂摸咂摸,“是土匪吧?是吧?”
长孙蛮捧着脸,蹲在甲板上默默摇头。
“不是?”魏狗疑惑。
“我不知道。”
“……。”
可他们到底是没能功成身退。
海浪滔滔,风中传递咸腥水味儿,号角鸣声绵长悠扬,从不远处一圈圈散开。
直至海雾中的小黑点越靠越近,一点一点,破开迷离视线。
魏山扶噌地一下站直身。
那是一艘极为高大威猛的战船。高帆远扬,庞然大物,海浪像沸水暴滚而去。
几乎是呼吸之间,逼至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