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溪处用过饭,虞斌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这院中护随,再三叮嘱夏溪无论发生何事都要藏好之后,方不舍地抱了抱她,复又在她眉心亲了亲。
出门时碰着反身欲离的江澜,虞斌叫住了人,二人说过正事,江澜打趣他新婚甜蜜,虞斌知他大约是误会了夏溪的身份,可这事眼下也没法儿解释,只好含糊着另起话头。
席上已经准备了起来,江澜再又各处细查后方回了言霆暂居的小院,向他禀报一应事宜。
“属下方才在外头看着了侯爷公主,公主的面容虽瞧得不甚清楚,但也应当不是故人。”
能在公主府与驸马如此恩爱缠绵之人不是公主还能是谁,皇家驸马,就没听说过几个能纳妾娶小的。江澜此前与王爷一样,有些怀疑公主就是秦诺或者与秦姑娘关系匪浅,今日见了,看着不是故人,江澜心里大大松了口气。
“传言都说公主驸马恩爱情笃,今日一看,所言不虚。”
言霆拈着棋子的手松了劲,他也便索性结了这一局。
时至今日尚未寻得秦诺的踪迹,言霆确信自己那日没有看错人,是以如今,他最为怀疑的地方就是这座公主府。
“留下活口,查问真相。”言霆交待罢,便径直进了屋。
那些人既能拿出些似是而非的证据引他留在荷州,那多少还是知晓秦诺和言家旧事的。他们既有胆子以此胁迫,便要付出该付的代价。
宴席安排在花厅之中,丝竹之音靡靡渺渺,各色佳肴香气扑鼻,吕易立在堂上,恭恭敬敬邀各人入席。
定王坐了主位,长公主虽也列席,但面上始终蒙着一层薄纱,连话也说得极少。
吕易从未真正见过长公主真容,此时也不好一劲儿地盯着人瞧,只是心里越发不安了。
“王爷,殿下,侯爷,今日草民有幸,得以筹备此席,除这些山珍海味外,草民还备了个新鲜吃食,请贵人们尝个鲜。”
几人都无甚所谓地点了头,吕易便即刻吩咐了下去。
不多时,便有数个小厮搬来个大铁笼,而后又将几只鸭子置于其内,更燃起了炭火,搁了铜盆。
看到此处,言霆与虞斌都知吕易此举为何了。
这是烧活鸭,不见得多么美味,只取其奇特鲜嫩供人一乐。
只是席上的三个主子此时谁都乐不起来。
言霆面上素来冷淡,只是那双眼越显冷厉。
虞斌也紧紧皱着眉,他往长公主处瞟了一眼,看向的却是侍立在长公主身后的一个灰扑扑,极其不起眼的女侍。
入席之初,言霆已知长公主并非秦诺,此时观虞斌所望之处,他也便跟着看了过去,而后微微一怔。
那是个身形微胖的女侍,先时一直被其他侍从掩在身后,此时食席已开,各侍从都极有默契地分开护在公主身边,这才将那女侍的身形露了出来。若是注意瞧,那女子也与公主一样,处在重重保护之中。
她始终未曾抬眼,连动都很少动,整个人显出一种灰扑扑的沉默,平凡得教人几难注意得到。
言霆很快挪开了目光,像是只在专注地瞧着铁笼。
秦诺在心里松了口气,悄悄在衣角蹭了蹭掌心的冷汗。
她今日原本就已经够紧张了,与言霆离得这样近,她整个人便都绷了起来,心也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
还好言霆只是略看了她一眼。
秦诺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今日特意将自己从头到脚都收拾了一边,更多添了几番功夫,让自己的身形较先时圆了一圈。就算是熟人,一时也难认得出她。更别提她与言霆已别三载,无论如何,彼此间都有生疏。
她刚放下心,忽又想到在城门边上言霆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瞬间更心慌了。
只是场上那荒唐残酷的场景让秦诺暂时将这些胡思乱想都暂抛了开来。
她假作给主子端茶,与扮作长公主的晓风对了个眼神。
晓风会意,方一扬手,便有侍从上前将那铁笼子周遭的炭火尽数扑灭。
鸭子没受什么损伤,侍从将鸭子抱了下去,那铁笼仍原样搁在那儿,无人料理。
“物为人用,本是寻常,但舅爷此举,未免太过残暴。如此施为,有伤天和。”
吕易面色一僵,半晌,方铁青着脸跪下请罪。
他跪了半晌,却无一人叫起,吕易心中不安更甚。
“没了这烤活鸭的表演,倒像是显得无趣了。”长公主开口,吕易下意识看了过去,正对上长公主含笑带厉的眼。
“不如就看看本宫为诸位备下的玩意儿吧。”
铁笼前很快摆开了摊仗,绕了这么大个圈儿,来的竟是个说书的先生。
“本宫前儿听了个故事,当真是有趣得紧,今日便借这位先生的妙口,也让诸位长长见识。”
这话说得很有些不对劲,吕易心下一惊,一股凉意从脚底心蹿上头顶,教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天色却渐渐阴沉了下来,像是蓄着一场大雨,乌云沉沉地坠着,吊得人心头发慌。
百十人自府外而入,在吕易所安排的侍卫的接应下一列列潜入府中各处。
雷鸣电闪,黑云翻滚,这般峥嵘气势惊得人心头发颤。
吕易却被雷声震得满心惶惶,他看着席上坐着的三人,心里越发没底,想要暂时离开此地,告诉人停止行动。
说书人却不为这雷电之震所动,他面色平淡,从容道来,头一段儿结束,当头一声惊雷震动,直将吕易惊得跌趴在地。
那说书人讲得正是勇王之事,虽已匿去名姓朝代,可只要牵涉此间之人,都已明白说书人口中所述究竟是何事。
吕易浑身都哆嗦了起来。他死死盯向虞斌,分明是寒风迎面,他却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院外刀兵相接之声越近,吕易撑手起身,踉踉跄跄向外跑去,周遭侍从无一人拦阻。吕易此时已顾不得多想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是中了圈套了。
他心中惶惑恐惧,整个人几已失了神智,可怕到极处他便渐渐冷静了下来。
这种冷静并非是头脑清晰的筹谋进退,而是惊极惧极的疯癫之至。
杀!杀!只要杀了这些人,他就能活下来,活下来,位高权重,富贵荣华都是他的,都是他的。
院中已见血色。言霆眉峰微敛,对长公主道:“此地刀剑无眼,殿下还是先避至内院,待此地有了了结,自有殿下处置之时。”
这语气虽听着淡漠,但其中的关切之意却不容错辨。晓风下意识想回头看秦诺的眼色,方有动作,才想起自己眼下处境,生生将半扭过去的头转了回来。
“如此,多谢定王好意。”晓风也不愿公主在这里看着刀光血影,方起身欲离,便听言霆道:“江澜送殿下回去,护殿下安全,暂不必来此。”
晓风一怔,也未拒绝言霆好意。她这会儿起了身,便尽量自然地对上了秦诺的眼神,而后几不可见地对公主点了点头。
江澜离开之前,言霆与他低声交代了几句话。江澜面色一僵,似是喜,似是忧,即刻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