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有时,齐延终于开口:“这些既是你娘的遗物,那便好好收着吧。”
温以菱依旧不太明白,问:“为什么不把宅子再买回来呢?这里对于你们来说,应该很重要吧。”
齐延凝视着她,眼底却是凉的,明确又坚定地拒绝了她的好意。
温以菱上车前的兴奋仿若被一盆凉水浇了个透心凉,她悻悻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将怀中的首饰盒合上,有些意兴阑珊。
齐延的目光落在她的头顶,见她此时可怜兮兮地垂着脑袋,心中一软,解释着:“买主是位生意人,今早就带着商队离城了,只留了几个家生子,做不得主。”
温以菱闻言,顿时抬起了头。
齐延只见她眼眸里好似盛满了漫天星河,细细碎碎,极为闪亮。
齐延不太自在地偏开了视线。
温以菱尚未察觉,只忙不迭点头:“是了,咱们给买主留个信。等他回来了,再问他有没有卖的意思,就算他现在不卖,万一以后又改变主意了呢。”
说到此处,温以菱连忙掀开车帘,朝外面骑马的周叔喊了一声:“周叔,你过来一下。”
周叔本来就在马车周围随侍,此时听到动静,轻轻一扯缰绳,便驱马到了窗边。
温以菱把人喊过来后,便扭头看齐延。
迎着温以菱期待的眼神,齐延咳了一声,交代道:“周叔,你调头回去给买家留个信。只说以后要是有意卖房,便派人过去通知我们一声。”
周叔自然领命,所幸现在还未出城,他骑着马,脚程极快,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了。
温以菱目送周叔离开,偶尔瞥见在车队的最后列,二弟齐蒙同样也骑了一匹马。只是他现如今年纪尚小,座下的马体型稍微小了那么一些,不过看着倒是像模像样的。
温以菱见了有些吃惊,放下帘子后,嘀咕道:“没想到二弟年纪这么小,就会骑马了。”
齐延尚未应声,齐渺渺倒是接了话茬:“二哥从小就很擅长骑射。”
她说话时与有荣焉,脸上的婴儿肥还未褪去,看着极为可爱。
温以菱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打趣道:“那你会不会?”
齐渺渺和温以菱一见面就觉得投缘,两人相处得极好。此时在车内打闹,大多都是温以菱在逗,齐渺渺碍于大哥在场,有些拘束。
温以菱倒是瞧不出这些,只是看她行动躲闪,反倒来了劲,一直在挠她的咯吱窝。
齐渺渺到底还是个十岁的小女孩,哪里忍得住,两人在车内闹成一团。
见状,齐延还是那副不动如山的老样子,只唇角似有若无地勾了勾,还未让人抓住,便不见踪影了。
————
车队在路上行了五日,才终于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东齐村。
入村时,正值正午,恰好是吃饭的时候。农舍上方炊烟袅袅,烟火气十足,虽不比平江府城热闹,却另有一种静谧平和的美。
齐家世世代代都生活在东齐村,齐父也是在这里长大的,左邻右舍都和他沾亲带故。只是齐父后来做了官,去了京城后,路途遥远,便鲜少回来了。
齐延年少时倒是跟随父母来过一次,齐渺渺和齐蒙则是从来没回来过,对这里极为陌生。
幸好周叔当年跟着齐父来了好几次东齐村,还算熟悉,此时便骑着马在前面引路,径直往齐延的伯父齐石磊家中去。
村子里突然闯入陌生人,村民听到动静,手里拿着碗,好奇地看着他们这一行人。甚至还有得空的,径直跟在车队的后面,看他们往哪家去。
温以菱本来和齐渺渺一起凑在车窗前,看见此景,连忙将车帘放下。
齐渺渺自小在平江府城长大,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场景,有些怕生:“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呀?”
温以菱问道:“你不喜欢这里吗?”
齐渺渺摇了摇头:“没有,我就是觉得……这里好像太热闹了一些。”
温以菱说:“你是一个人待惯了,突然换到这种地方,不习惯也是正常的。”顿了顿,凑到齐渺渺耳边,小声安慰道,“你别看你大哥现在面无表情,他是最爱清净的,现在只会比你更忐忑,你不要担心。”
齐渺渺偷偷瞥了大哥一眼,见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处。暗道:比起自己,大哥才是那个最难适应的。
因为有人为伴,齐渺渺倒也不太担心了。
齐延此次回来并未提前给大伯来信,实在是因为宅子卖得太过顺利,就算动身前写了信,说不定还没有他们到得快呢,干脆不费那个功夫。
此时,伯父一家毫无准备,正在堂屋里准备用饭。
一行车队到来,然后又停在他家门口,这声势是决计小不了的。
齐伯父听到动静,好似心有所感,家人尚在奇怪,他便放下筷子起身出去。
院外,周叔刚拍了门一声,齐家的大门便从里面打开。
齐伯父是见过周叔的,一看是他,神情惊讶:“周哥,你今天怎么来了?”
说罢,目光又落在周叔身后,马车上装满了各种箱笼,这阵势好似搬家一般。又看最中间的那辆马车,并无货物,车厢里应是有人。
齐伯父颤声问道:“可是侄儿回来了?”
周叔点头:“府城里的宅子已经卖了,大爷说回来。”
齐伯父同周叔一起往中间的马车走,一边道:“回来好,他父亲去了,我这个做伯父的没什么本事,一直没帮上忙。如今回了村,我好歹也能照应上。”顿了顿,“延儿的腿如何了?”
周叔轻轻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
齐伯父神色一黯,又道:“那正好回来养病,说不定养着养着就好了。”
两人说话间,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小少年正牵着马过来。
齐伯父瞧他的眉眼,倒是有些像齐蒙,此时便问道:“这是二郎吧?”
齐蒙规规矩矩地站定问好:“伯父,我是二郎。”
齐伯父见他身形结实,不似他二弟那般清瘦,满意地直点头:“好些年不见,我都险些认不出来了,就是要生得这么壮实才好!”
几人寒暄了几句,再走几步路,便到了马车旁。
温以菱早就坐不住了,这马车里空间狭小,想起身站一会都不行,时间久了,膝盖难受得紧。只有每天用饭时,才能下车放放风,也亏齐延每天都能坐得住!
此时听见说话声,温以菱便径自拉开车帘,笑意盈盈地朝周叔身旁的中年男子,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大伯!”
“这是?”齐伯父满头问号,渺渺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
周叔解释道:“这是齐延刚过门的夫人。”
齐伯父这才明白过来,只是见这姑娘生得漂漂亮亮的,怎么会……这些疑问暂且压下不提。
齐渺渺就坐在温以菱的身旁,此时也小声喊了一句:“大伯。”
齐伯父不善言辞,猛地见到这么多远道而来的侄子侄女,满口都是“回来就好”。
在车厢的最里处,齐延的轮椅被绳索固定在最里面,不易看见。
齐伯父俯身过来瞧,一见齐延,眼眶顿时一红。算起来,叔侄俩上次见面,还是在五年前,他得到消息,急匆匆地赶去参加弟弟和弟媳的葬礼。
此时一见面,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五年前见面时的场景。
齐延声音微抖,喊道:“伯父。”
齐伯父不愿勾起侄儿的伤心事,将眼里的泪意生生忍下,满是风霜的脸挤出了个笑脸,一出口依旧还是“回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