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冥府状况不怎么乐观,冥主大人入北域神山七日未归,南乐安抚南境众妖,协助陆渊源协调东区与北域矛盾,执行官阮离白代冥主大人处理各项事务。
最奇怪的是,好似冥府之众都默认了陆渊源足矣代行冥主之职。
冥河虽未继续使用,但北域和东区也不像前几日那样针锋相对,徐令一时也搞不明白这是真的消停了,还是说,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因此在安静的冥河畔吹风。
但见到白朗狼狈不堪,想也知道这几日的惊心动魄,忙不迭去找南乐。
老琵琶对白朗的印象说不上好也算不得差,只是与朝朝对比,他更喜欢后者。
尽管来时听徐令说了大概,眼见到的时候还是惊了一番。
怎么说呢,初见那会儿的意气风发去哪儿了?狼王本不该将怯懦暴露人前。
南乐看都没看他怀中的小孩,自顾自说道:“这儿可是冥府,你小子怎么这么大胆放肆,一身血腥味也不怕熏着你怀里那孩子!”
不找边际果然是了老琵琶的一贯作风,但也将白朗的理智拉回了些。
几人不言不语半晌,白朗艰涩道:“你救她。”
“没救了。去了有两日了。”
狼疾驰的速度不慢,但要花两日的时间才能到冥府,所以还是死于野兽之口。
南乐颇为疑惑看了看那小女孩,不由道:“人间说,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我怎么看她多留了好几日呢?”
见白朗错愕,徐令问道:“南乐大人,您还懂这个呢?”
“哎,好说好说,不才我也是个冥府公员,人间生死大事多少知道些。”
初代的冥府公员,南乐也没撒谎,给他送信的信鸦被他带着撸了几次毛后不敢再来了,也没人记得南乐端着正儿八经的铁饭碗。
不提这个,白朗却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就见南乐好心解释道:“这孩子早夭命格,亲人遗弃,蚁兽啃食而亡。未开智的孩童不必通过冥河到兰桥渡,她这会儿已经有来世了。”
虽有劝慰之意但也确实是事实。
人也好,妖也罢,这个世道所有的生灵都怕与人类扯上关系,悄无声息种下的因果,来来回回就容易牵扯不清。
“人间许多重男轻女的父母,她命该如此,何况来人间走一遭,白赚了好几日的寿数,想开点。”
徐令本以为白朗听了这话会松一口气的,谁料想他钻了牛角尖。
南乐听了徐令这话面色古怪,但见白朗还是一副精神萎靡之状也不好再打击他。陆渊源打从那日喝完酒诉衷肠后和往日没什么两样,好似他一点也不记挂朱明镜的死活,既然要处理冥府的烂摊子,南乐好吃好喝供着,不至于越养越清瘦,但没人看着还是不行的。
他看白朗这边没什么事就要走了,生死之事他们做妖的总要看看些,不然怕是得日日悔恨。
那女婴还被白朗牢牢抱在怀里,南乐也只叹了口气,心说,上辈子欠了这伙人的。
“来,给我吧。前尘已尽,莫要因着尸身耽搁了未来。”
白朗不肯放,连日的疲惫让他整个人都带着世道艰难之感,煞白着脸说道:“不是重男轻女。”
南乐心说,哦,那只能说不全是。少年这般年纪就能做狼王,到底也不是个傻的。
他去过被狼族洗劫一空的村落,唯一剩下的几条狗在他后来去的时候也已经奄奄一息了。巧的是在丛林里捡回来的小崽子,附近的村落空无一人,只有她还活着。
由此猜测是小崽子的亲人在抱着她逃命的时候遭遇不幸,为了保全她将人遗弃在丛林里,但白朗捡到她的时候,那并不像是被逼无奈下丢掉的宝贝,劣质的糖精味道,衣衫上粘腻的污垢都说明这个猜想是错误的。
南乐冷静等他继续说,只等来沉寂,他半挑眉毛勾唇笑,“你既然知道,想必也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
深思熟虑后的父母将女儿抛弃,人类社会里这样的境况从前是很常见了。
她是逃命路上的拖累,绝境之下人会做出什么来他都不奇怪。而很明显,这个女婴被抛弃最根本的原因是狼族屠戮了村子,她的亲人为保全自身将她丢下,她本该在当夜死于蚁兽腹中,却被狼的首领搭救,之后死于灰狼的尖牙之下。
但南乐知道,狼族屠村可以说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而这孩子注定死于蚁兽之口。
许是命运太恶意了,才叫狼王为狼族犯下的罪行抱疚,屠村、杀掉小崽子。
徐令不知其中原委也能猜到几分,毕竟白朗怀里的孩子颈项间还有被野兽撕咬的痕迹。
大抵是这孩子丧命与白朗有不少牵扯。
“嗯,后果我担,他们未开灵智。”
南乐指尖轻点下唇,缓缓摇头,眼尾勾成弧形,眼角笑纹真切。他想也是,少年人都这样,总愿意以年轻的肩膀抗下因果。
“不是这件事,是你怀里的这个,扰乱她的因果才是你该承受的后果。”
狼族在人间所作所为,到底也还是人类与野兽的争端,未开灵智的狼与得天独厚的人之间的恩怨,冥府有自己的一套清算方法,人间事还是在人间了却。
白朗不在此列,他本不该救那女婴,鬼使神差之下做了,又未能担起她的生命,前因后果皆是一时兴起。
阎王爷说这姑娘得三更死,白朗说不行,我要留着她。
留着好啊,留着妙,那你可得好好留着。
白朗没留好,这就是他的不对。
他错在从一开始就不该救,而救了之后就不该再叫她死于非命。
这才是南乐所说的后果。
任谁听了都得说这简直是胡言乱语,首当其冲的就是徐令,他对自己听到的话持怀疑态度。
“那照你这么说,我当初撺掇着狼王去实施什么养子计划岂不是罪不可恕?他救一个人没救成都这么大的罪过,那要是真实施了那计划,怕是得被雷劈死啊!”
南乐得说,他觉得徐令说得很有道理。
善心恶意都不重要,救了人,这条命就是你理所应当保护好的东西。
什么狗屁的规矩,人间都不兴道德绑架了好么?
“你也别急,反正他做的这事也没什么惩罚。”
“是没什么惩罚,看着自己救下的人因自己保护不周而是,所承受的愧疚和自责就是最大的惩罚了吧!”
白朗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了,他要去人间找个风水宝地将小崽子埋了。
余下的二人本来都要打起来了,见白朗走了,徐令也泄了气。
“是我们的错吧。他的性子本不是那种路边捡个小孩就会养起来的人,说到底还是那个‘养子’计划的问题,悄滋暗长的不甘促使他发了一回善心,落得这样的结局。”
南乐不置可否,徐令这个人也很神奇,有时候通透,有时候糊涂。
南乐却觉得,就算白朗不知道那个“养子”计划,他遇见了那个女婴一定还是会救。
少年从来都会为了活着撕咬比猛虎凶狠的人类,但一直是善良的。
只是造化弄人,他正好是逼得女婴被遗弃的祸首的王,又是夺了她性命的野兽的王。
南乐感慨,要不说这首领啊,王啊,主子什么的都不怎么好做。
前有于堂芝以身饲冥河水怪,后有少年白朗与同族离心离德,再看看还在冥主之位上苟延残喘的朱明镜,但凡肩上有点责任的哪个有好下场?
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沦落到这步田地啊!
这会儿的陆渊源坐在冥主府庭院中的树上,迷茫的挠了挠脑袋。
他捋一捋这几日的情报开始思索朱明镜做这个冥府之主到底需要做什么。
死亡对待众生平等。
那个疯了的东区守卫一怒之下将北域的竹子精安逸戳死了,还带着世世又贱又烂的诅咒,这就很离谱啊!
他手里边拿的黑戟据说还是冥主大人从人间搜集来的神兵利器,但南乐也说过,“朱明镜是脑子被信鸦啄了才会给守卫杀伤力这么大的武器。”
朱明镜不在,陆渊源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将这东西塞给东区的守卫。
“野兽啃食人类的时间掐的刚刚好啊!”
陆渊源的思路被南乐打断,“白朗还在冥河畔的时候,魂归冥府,冥河摆渡,他一定能发现那些人的死因,刚好在他走后,又赶在他回到族中阻拦之前。”
“冥府有人故意挑起东区和北域的争端。”陆渊源理清楚了脉络,“还有人间的人类与妖族的战争。”
“那也得有个原因,冥府人间不得安生对他有什么好处?”
陆渊源想不明白的也是这一点,挑起事端的不论是人还是妖,总不是心血来潮毁灭世界,先有于堂芝,后又白朗。水君大人想为水中生灵谋长生路不是一日两日了,白朗也不是恨了人类一天两天了,怕就怕这位藏在幕后之人筹谋深远。
“你有没有觉得……这几日到冥府的人越来越多了?”陆渊源犹豫说道。
他是堂堂正正的冥府公员,暂留冥府也知道这几日冥河河畔新来的人有多少。
“不算那百十口被狼咬死的,这几日病死的冥鬼也在增多,你见多识广,以前有过这样的境况吗?”
南乐道:“见过。”
人间每天都在死人,只不过没有这么庞大的数目而已,意外事故每天上演,也是在冥府可接收的死亡方式范围内的。
“你说的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时疫,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乡、一邑。”
陆渊源微怔,这也太巧了。
冥府滞留的冥鬼无法踏上轮回路,人间还在不停死人,冥府东区就那么一块地方,争来争去也不会有结果的。
“冥河河畔没有妖过不去,冥府早晚会成为最后的战场。”
赶尽杀绝,不死不休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