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世界之争,且在谢风雨丧失意识地瘫倒在地的那个瞬间点燃引线,待到异灵教教主在仅仅只剩下五人的注视下缓缓爬起,他的瞳孔便因而呈现出朦胧的白灰色,那是死寂的象征,却偏偏又有极致的执念间隔其中,将不言而喻的毅然决然完美表述。
“数万年来,冥界有很多人为了一场春秋大梦而在与凡间的较量中丢失了自己的性命,连同命枢一起,长眠在这片本来就属于我们,却又不知怎得在后来愈发变得陌生的土地上。”岿然站立的男子话语间不再缀有巅峰造极的澎湃,而是平静若水,就好似独坐在树下自娱自乐的老人,用浅淡而又释怀的口吻描述着曾经属于自己的辉煌事迹:“他们虽然死了,但我还活着。一切的使命最终还是落在了我的身上,所以,我必然不能让他们失望,就算是拼上这一条本是卑贱,却被众人捧上王座的残命,我也要让这不公的凡间,听到那独属于我们的声音。”
“恭迎尊上再度登临人间!”暂当其他四大护法还因为瞬息的变化而感到无所适从的时候,眼帘中已然镀上欣喜若狂的仲念幽却是径直单膝而跪,难掩激动的语气进而使得他的音调在下意识间拔高了许多:“愿我冥界今后得以千古!”
“列君生……”比起其余三大仅誓言效忠谢风雨的护法而言,初来乍到的铩幽却是这会儿第一个展现出非人勇气的存在,哪怕是放眼整个世界,敢于直呼那冥界君王名字的,基本寥寥可数。如此放荡的作风引起了仲念幽的不满,哪怕这个人已然注定在未来的某天将成为自己的替身,此时此刻的他,却仍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猛然起身的动作带起猎猎风声,如此这般,不难看出其心目中的气焰究竟抵达了怎样的高度。
“类灵幻体。”骤然扬起的左臂拦住了某人前行的步调,旋即升腾的阴冷气焰更是直接浇灭了那个人心中的怒火,定睛望去,且看那已然借助谢风雨的身体重归人间的列君生正一步跨出,用浅笑的怡然徐徐说道:“我明白你的诉求,我也知晓你归顺的条件。放心,只要这一次我们能够旗开得胜,我定会助你恢复你的族群,并使其重回巅峰,这便是我列君生对你的承诺。”
“您的大恩大德,铩幽必将永远铭记于心。”刚刚才从一体共生的尴尬窘境中解放出来的,世间唯一仅存的类灵幻体拱手作揖,用万分恭敬的语气启齿,一字一顿地高声道。
“仲念幽。”行踪尚未在凡人前暴露,也不曾像第一次那登临行天大陆般的傲视群雄,这会儿刻意收敛了自我锋芒的列君生回身看向那个仅有谦卑流露在外的冥界第二人,还不算太过适应这副全身心奉献给自己的躯壳,由是列君生本没有用素来习惯使用的神识与仲念幽作私底下的交流,只微微摇头,旋即勾指示意,让其跟上自己的步伐。
“这位大人。”且当鸠占鹊巢的列君生就要带着地位同样尊贵无限的使者大人一并离开之际,作为四大护法之首的极枪却是突然横刀在侧,以一人之力拦住了那两人的去向。
“薛延之。”继承了谢风雨全部记忆的列君生自然对异灵教的一切知根知底,由是转身,用那异灵教教主所标志性的语气,傲然起势,冷声道:“有什么事吗?”
“你还是我们的教主大人么?”薛延之深吸一口气,用质疑的口吻郑重其事地问道。
“不是。”列君生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旋即否认了薛延之的疑问:“我是列君生,是冥界的唯一君王,也是你们异灵教唯一的信仰。谢风雨为了让我来到人间,已然献出了他的灵魂与躯壳,他死了,但他的信仰却能永生。这便是我们之间的交易,也是异灵教组成的本质原因,作为四大护法之首,我想你应该早就知晓了这一点吧。”
“你就是列君生?”没等薛延之说哪怕只一句话,倒是贺丰年主动前行一步,双拳青焰层起,延烧出华丽的羽衣,这是青拳在对敌必然所展示出的前兆。也正因如此,仲念幽才会在同时迈步,摆出严阵以待的气魄,似乎只要列君生瞬间一声令下,他便会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当即湮灭成灰。“老子怎么总感觉不像呢?”
“放……”没等仲念幽说一句话,列君生便旋即抬手示意噤声,轻挂起微微弧度的笑靥闪烁着叫人望之却感恐惧的神采,他基本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垂首后的骤然仰眸,便让贺丰年顿时惊觉浑身血脉被尽锁,气血难运,不过只一瞬的光景,双拳上的火影便已立刻消弥无踪。
梗塞感顷刻冲上脑海,前一秒还是飞扬跋扈的青拳贺丰年,这一秒却在用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脖颈,红润的脸色飞快转成蜡黄,再到苍白,至后死气沉沉。
“放心,你的教主拿命换来的存在,自然如假包换。”临走前,列君生亲自俯身,在濒临死亡的贺丰年耳边温声说道。
“仲念幽,向北一路远行至一处戈壁,那里有一处永久冻土,是为极北之地,姜乐冥那个混小子就在那里。”而当伟岸身影即将消失在众人视野的尽头之际,“剑圣临终前将他的佩剑——念杀理之剑送到了那里,而就在不久前,我感受到了几乎与当初如出一辙的凌冽……他就在那边尝试着拔剑,你现在过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他取剑。”
“原来是躲到极北之地去了啊……怪不得我一直找不到他。”仲念幽恍然大悟般颔首说道,旋即双手抱拳,作揖行礼后领命离去,逍遥洒脱,不带有一丝拖泥带水。
“你现在是杀不死他的。”临走前,列君生语特意为仲念幽留下了这么一句语重心长的话:“只需要尝试去阻止他即可,不要太过勉强自己,你的存在,并不是与那剑圣的唯一弟子作殊死搏斗,那项责任,向来都是属于我的。以前是,以后也将会是。”
片刻的沉思过后,仲念幽终是一寸寸地颔首答应道:“属下明白了。”
下一瞬,也就是贺丰年自鬼门关前兜回来的那一秒,这位还从来没有在任何人手上吃过如此反手不能的大瘪的狂人手脚颤抖着扬起头,目送着那一束极光直入天庭云霄。
“带我去见你们异灵教的主力。”列君生返身看向那四个各怀鬼胎的所谓护法,没有任何以力压人的想法,也没有多少刻意强装的威风凛凛,就是简简单单的说辞,却让四个人无不在同一时刻感受到仿佛自心底升腾的寒冷,冻彻灵魂的幽冰如针,一次次穿刺在心扉的最深处,带起比窒息还要强上百倍不止的恐惧。
哪怕是其中修为最为高深莫测的大哥极枪,对于那源生自深灰阶梯的所谓君王,也从心底里感受到深深的忌惮,这种忌惮源于未知,既是对那曾为教主无数次提及的冥界的未知感,也是对当下此人那宛若无底深渊般的实力修为而感到的未知感。
仿佛是全世界的未解玄妙在瞬间化成实体尽数砸在薛延之的肩头,压得他连呼吸都不能自已,僵硬的双腿,连抬起都显得无比牵强。
“没听见么?带我去见你们的,不,是冥界的信徒。”列君生有些不耐烦地重复着自己的命令,这会儿,可算是有了铩幽珠玉在前的快速响应。
“是!尊上这边请。”过往人格已不再的类灵幻体躬身前行,如同殿内照顾皇上日常起居的宦官一般,几乎没有身段地疾步在前,并与列君生始终保留着四个身位的距离,带着他一路走出古色祭坛,向那冥界的屯兵之所缓缓走去。
“这个混蛋……”看着那个他曾无限看好的四弟此刻却如同完全变了个人一样,从令人欣赏的桀骜变作令人作呕的谄媚,顿时气连带着恶心感一并不打一处来,进而促成了在其右手掌心中绽放的火莲,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连薛延之都来不及加以阻止,贺丰年便已将这足以夺命的火团狠狠地抛向了那个一路都在好声好气地为列君生领路的第“四”个人。
“我不养不听话的狗。”察觉到身后的异动,列君生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仅仅是屈指一弹,顷刻坍塌的空间湮灭了来自于贺丰年的怒意崩陷,紧接着就是一道面容狰狞的身影自起先列君生再临人间的氤氲中缓缓爬出,在一众无力反抗的眼神留意下,化作畅行无阻的流光,轻松融入贺丰年的胸膛。
“啊!!!!”惨烈的哭喊瞬息伴随着冲天的青光一并燃亮九霄,并顺带蒸发了贺丰年曾存在过的痕迹。
待到青拳重新挺直身形,已是茫然的双瞳唯一透露在外的,便只剩下了对于列君生近乎于癫狂到极致的敬重与崇拜,一开始或还会对列君生的突然降世而表现出质疑的狂妄之徒,这一秒,却是在其大哥与三弟的偕同关注下五体投地,双手抱在额前,朗声道:“冥界一字——源,参见尊上!”
“就用这副躯体去南溟京畿里四处看看吧,随便你怎么做,是杀人也好,收买人心也罢,反正尽量把那些事情闹大就行,其他的,你就随机应变吧。”列君生头也不回地将命令悉数下达。
将这一切一字不差地计入脑海的贺丰年,不,是冥界最新一批一字辈的源徐徐起身,嘴角裂出同曾经的贺丰年没有什么两样的疯狂笑容:“属下遵命!”
四大护法,就这样没了两个。
仅存的薛延之与徐梦彼此伫立观望,正交换着各自眼中那难以言喻的惊诧。
“只要在未来不要犯跟刚才那个人一模一样的错误,我便刻意保证你们都能活得好好的。”留下自觉不像是威胁的话语,列君生起身而动,很快便已人间蒸发。
“大哥……”徐梦很是僵硬地转过头,看向那个脸色肃穆而苍白的极枪。
“这个人……”薛延之深深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将悬于喉间的语句尽数逼入心底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