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将要动荡。说来讽刺,明明才刚刚迎来昆仑初定的和平时光,可风平浪静还没持续哪怕半旬的时光,卷土重来的灰色势力便再一次将大手伸向了人间,这一次,他们所追求的,不再是那仰仗着命枢的存在而苟且,以追求一步步削弱人间势力的游击策略,这一次,他们要倾巢而出,要将那为己正名,因不公而燃起的战火,燃烧至四片大陆。所有人都不可幸免,所有人都将会是笼中之鸟。
仲念幽眼睁睁地看着那平淡的灵魂在沉默中消亡,嘴角的微笑早已收敛,掌心中,那隶属于心脏的温热正渐渐消弥,很快就变得冰冷刺骨。凡事相对,一人之死,终将成就另外一人的步步高升,侧眸望向那女子逐渐趋于饱满的气息翻滚,这位已是除列君生之外名副其实的冥界第一人轻轻地摇了摇头,经历几番思前想后,他还是收回了原本轻抬在那女子额间的右脚,收敛了一击亡命的杀意。在当时,对他来说,杀了那个女生,所需的气力,不过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跺跺脚而已。
不该在身旁藏有任何变数,应该将一切可能扼杀在摇篮中,将普天的路线压缩至只有三两条可选的狭隘范围。这是仲念幽自成为冥界一字辈以来就一直牢记心中的看法。如此说来,倘若没有那两界之分,没有那五彩斑斓与凄厉深灰的区别,能够像普天下之苍生一样自由自在地生活在阳光之下的仲念幽,如有机缘巧合的那一日,或许会和此前身死襄阳城的宋子岚成为相见恨晚的刎颈之交吧?毕竟,两人对于世事的看法,却是出奇的相似。
杀一个已然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的女生,对于仲念幽来说绝对易如反掌,不过,他毕竟不是那个癫狂的雷,既然已经向那魂归九泉之下的男子立下誓约,仲念幽必然不会违背自己的诺言。
“使者大人。”许久的沉寂过后,很是沙哑的声音伴随着轻轻的叩门声一并响起,仲念幽甚至不用眼睛去瞟,仅仅是微微调动神识便已知晓来者的确切身份,正是那四大护法之中排名第三的火喉徐梦,一个借由梦境与旁人深埋心中的罪孽加以制敌的江湖道士,叛离的青台山道士。“教主有请。”
“嗯,我知道了,你先过去,我马上就到。”仲念幽微微颔首,无需作任何神威,无需摆多少架子,只风轻云淡地吐纳,就足以让门外人两脚隐隐发颤。明明是四大护法之一,是这偌大异灵教中已然万人之上的存在,可这一抹烙印在心底的胆怯,徐梦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是!”不想让恐惧彻底蚕食内心,徐梦连忙拱手作揖,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向那法坛之所跑去,全然不见曾经白衣加身的,独属于道士的潇洒。
“青台山……”不知何时形现于屋外的仲念幽远远眺望着徐梦远去的背影,径自的呢喃吐露着些许因未知而连带勾勒起的忐忑:“剑圣正式临终前,曾与那里的一名道士比过剑,这一点,会不会成为我们复兴冥界的阻力呢?”
自言自语的低声细语成为了铸就其决心的外力,且当仲念幽向天地借上一口不再会还的凉气之后,他昂首望天,眼神中闪烁着的狠辣纵使看遍古今中外人,也鲜有能够与之匹敌的存在。“想来,应该去拜访一下才对。”
翌日骄阳东升。
素来被南溟帝国推崇为正统的道教圣地青台山,整座山上下八百号道人,一夜死绝,血流成河,汇作一帘瀑布高挂山头,飞流直下三千尺,令青山披上鲜红夺目的血衣。
作为掌门的翟姓老人更是死无全尸,被轰杀成渣,仅仅留下一颗披头散发的脑袋,被人当成足球一般自远方单脚踢进南溟京畿,一路长驱直入,直至撞碎了那历届皇帝都曾坐过的龙椅。
举国震惊。
当日晌午,一位男子神不知鬼不觉地登上那被飞速封锁的山头,身上纤尘未染,就这般坐在顶峰悬崖边的位置,搭在膝头的右臂支颐,映衬着其眼眸之中的淡然与无趣。
“不在家啊……”男子轻声说道,世间无一人能闻其声。“这个道士,究竟跑去哪里了呢?”
泽西将近晌午,行天这边便已快入深夜。
自打白家举族归入麾下,并在那场与南溟帝国的战争中成功胜出,以至于世界第一的位置更加趋于稳固的天灵帝国,今夜迎来了一位风尘仆仆的白衣道人。牛鼻子道人的腰带边斜挎着一柄人畜无害的木剑,额上并无挂簪,只任由散发随意飘飘。
道士的神情略微有些恍惚,似乎是在不久前才遭受了空前的打击,不过,这样的情绪并未在道士的脸上过分久留,等到他以两袖清风徐步来到巍峨城门下后,便已然寻不见此前的影子了。
“这位道长,”守城人远远瞅见孑然一身的白衣,就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虽然天灵帝国整体并没有什么算得上是国教的信仰,但有些自老一辈便流传下来的习俗迷信,他们还是一一传承了下来,当中就包括对于道士那与生俱来的敬仰之心。“深夜入城,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这是例行盘问,但不论语气抑或是身份,那位守城的队长都在白衣道人前放得极低。如果要是把这个家伙换成另外个普通人的话,必会受尽白眼不谈,指不准还得被骂个狗血淋头才会放行。
“有事寻见白家家主,还望大人能够放行。”白衣道人拱手作揖,以同样恭敬的语气回答道。
“白家家主?那道长为何不直接前往白家主城,而要来访天灵京畿呢?白家家主可不经常会出现在这里呀。”队长面带微笑,以揶揄的口吻开玩笑道。
“贫道有些小伎俩,刚好算准今日白家家主将会到这京畿与陛下共商国事,想着夜深应该已经谈完了,这才连夜赶来拜访。”白衣道人一五一十地解释起自己到此的原因。
“原来如此,兴许这也是夜观天象之能吧?哈哈哈。”队长笑呵呵地摆了摆手,旋即率领众将为白衣道人让开了一条通往城内的康庄大道:“道长请。”
“感激不尽。”道人抱拳致意,旋即不再客气地大步向前,只留下潇洒的白衣身影残存于众人的视野之中。
“队长,深夜不为外来者放行,这是规矩啊。”一直等到白衣道士消失,先前还一路只是静默无言的小士兵这才抓住机会低声向队长问道:“您这会儿给那道士放行,可是会坏了规矩的呀!”
“什么道士,要叫人家道长。”队长扬起手刀,重重地敲在那年轻气盛的士兵脑门上,而后郑重其事地说道:“不过也难怪你们会觉着奇怪,毕竟这件事啊,我也是在不久前才从长官口中得知的。”
“什么事?”作为队长麾下不多但却每一个都可以与之以兄弟相称的士兵们异口同声地叫嚷着,可还没等他们将尾音收入嘴中,那身手矫健的队长便挨个在他们的额头上弹了个脑崩儿。
“皇家机密,那是你们这些人能够窥探的?”队长大声吼道:“还不快滚回去站岗?你们自己都会说,要是放了那个人在深夜混进城里了,我指定要给你们一人来上十几二十大板!还不赶紧的?”
“怎么这样!!”众人异口同声地哀鸣响彻晚间的云霄,但却没能动摇士兵长坚定的决心,最终,那个秘密还是被队长给保留了下来,没有公之于众,也没有哪个漏网之鱼能够撬开他那紧实的牙关,将其中的秘密给深挖出来……
深夜的天灵京城若是与南溟京畿作那横向对比,此时此刻来得就要安静许多。当然了,这里仍然还是有热闹非凡的景象的,只不过,作为战争的主战场,那萦绕在城池上空的阴霾比起那千里迢迢乘战船奔驰而来的南溟帝国来说,自然要维持更长的时间。
不过至少很多事情都被重新扳回了正轨,加上又有白家不遗余力地在台前幕后的支持,哪怕战争的阴影仍然缭绕,在新皇的带领下,相信不久之后,一切都能恢复如常。
白衣道士就是在这样的一天进得城。照道理,这么个从来都没有到过京城的乡野道士,是不应该在道路错综复杂的城镇中显得轻车熟路的。怎奈事实却并非如此,这位面生的白衣道士非但没有半点因为人生地不熟的缘故而迷失方向,反倒是胸有成竹一般在堪比老树盘根般复杂的街道中七分随意地挑出一条必然通向终点的道路,就这样一路走到底,脚步轻快,但神情却格外肃穆。
如那队长嘴中的夜观天象也好,是那道人自述的些许伎俩也罢,反正预言的结果是精准无误的。因为时任白家家主之位的白兰雨果真就在皇宫内与同样新上任的君王南宫玄磋商未来的相关事宜,其中大抵都是白家与帝国之间的利益冲突。
就这么一件说大也不大,说小倒也不小的事情,两位堪称是大陆共主的男女聊了几乎大半个下午,直到入夜点灯,白兰雨这才在仆人的陪伴下退回由南宫玄颇尽地主之谊所准备的寝室中。
本该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闺房,这会儿却多了一个不速之客。那一个身着蓝袍,手里还提着把扇子,第一眼看是书香十足,却又要好学不学,学那江湖人士蓄起络腮胡,以至于整个人弄得都人不人鬼不鬼的。这么个家伙此刻就坐在围棋桌边,望着那才起步的棋盘,像是在思索些什么东西。
明明就是起手天元,挺无理的下法,也没有什么好琢磨的,这家伙却愣是看得不亦乐乎,还不时傻乎乎地笑个几下。
“唉……”跟以前比没什么变化,唯独是气质变得更具王者风范的白兰雨对于这个不约而至的家伙,除了头疼就没有什么别的感想了,尤其是当两人之间的关系得到彼此的承认,得到各方的认可之后,这家伙,就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呀,老婆回来了~”白临霜笑嘻嘻地说道,一点也不害臊。
“谁是你老婆?”白兰雨小脸微微一红,不过很快就被她掩盖过去了。这么个被白家收养的外来孩子,最终还是成为了自己人生的赢家。
“只不过是还没有到时候而已啦。”白临霜两手抱头,轻笑道:“反正这都是迟早的事情了,早一天,晚一天,不还是一样的吗?”
“等你哪天找到了你的亲生父母,我们就成亲。”实在看不惯白临霜那吊儿郎当的样子,白兰雨索性一咬牙,直接给白临霜抛出一个几乎是不可能的考验。
“老婆,有你这么坑你老公的嘛?”白临霜的表情瞬间就垮了下来,他先是很无奈地耸了耸肩膀,旋即坐直身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过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去找找看的。”
“行了,跟你开玩笑的。”白兰雨起手示意那个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婢女赶紧推下去,然后徐步来到白临霜的身边,端起后者早已沏好的茶水,给自己斟了一杯飘香四溢。
“所以,聊得怎么样?”
“很顺利,南宫玄不像他哥哥,既然知道白家举族融入天灵帝国一事有关于唇亡齿寒的道理,由是很多事情都十分开明。”白兰雨言简意赅地说道。
“那真是太好了。”白临霜由衷地说道。“只要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应该很快就可以回家了吧。”
“嗯,应该明天就可以了。”白兰雨点了点头,然后长叹一声,柔然道:“应该马上就可以腾出时间去见雪儿了吧。”
“你还是真喜欢那个女孩呀。”白临霜呵呵笑道。
“那肯定了,她是我姐姐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女儿嘛。”
“那岂不是……”
“绝对不是你的!别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