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天的尘埃蓬出巨型迷雾,原本还以为自己能够趁势对自我伤势做出些许纤微调整的姜乐冥刚在面容上流露出分毫松懈之意,灵魂深处的悸动却让他背脊陡然一凉,紧接着,少年连忙将手中的匕首掷向脚边,借助生而就有的剑罡灵气,忆寒得以岿然如岳般伫立在半空,姜乐冥由此在无所可依的虚空中强行创造出暂时的落脚点,右脚踏上剑身,旋即奋力一蹬,借由此势向后翻腾,堪堪避开了那一束拔地而起的氤氲烈光。
几乎是擦身而过的炫光直至登临九霄,这才将当中极度内敛的劲力彻底绽放,且看霜雪深处,一朵由黑暗镌刻而成的鲜花正栩栩如生地盛开,接连吞噬了一半面积的星夜,将暗流涌动彻底于台前抛头露面。
心脏包括灵魂在内俱是为之一颤的姜乐冥心有余悸地仰望着那朵大有蚕食天地之色的吞噬之花,恰如同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经历让他的瞳孔收缩至无可收缩的地步,暂是蓦然回首,先前被打落凡尘的凶兽已然踏空而来,不知是错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此时此刻,那地笼鮟鱇的双拳,竟比以往更要庞大,就好似零散地幻化出其庞然的原貌,令铁拳之威势同惊涛。
忆寒被迫脱手,又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的姜乐冥此时只能以肉身双手作为抵挡的答卷,而那早已算尽这一切的地笼鮟鱇也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愿,且看那大有遮天之能的重拳轰然下塌,不费吹灰之力地震散了少年的护体罡气,足以让五脏六腑为之错位的力量更是旋即在倒飞的过程中渗透进姜乐冥的体内,还没等落地,这位剑圣的唯一弟子便是仰天喷出一口浓郁至极的血雾。
失了护体罡气的姜乐冥一旦从这九霄跌入凡尘,仅凭其脆弱的肉身,指定会摔得四分五裂,等到那时候,就算是素来有化腐朽而神奇,令铁树再生花的神医在世,照样也会回天乏术。
不过,姜乐冥从来都不是只身一人,一直都被地笼鮟鱇所忽视的祭祀大人此刻成为了姜乐冥一人的救世主。且当少年就要摔成肉泥的千钧一发,是肯夫飞身扑下了来者的身形,以肉身抵消了其下冲的蛮力,怀抱在一起的二人顿时在雪层中滚出一道深邃的痕迹。
翩然落定的地笼鮟鱇一边冷眼看着不远处那极尽艰难才勉强爬起的二人,一边振手将幻化出实体的身体部分重归协调,此前被姜乐冥一脚踢了个破相,下颚连同鼻梁骨一起歪扭的不成人形的脸庞这时正以蠕动缓缓复原,因骨骼碰撞而奏起的铿锵是现时这延绵万里的死寂中,唯一存在的声响。
“没有七角麋鹿的帮助与庇佑,你们算什么东西?”在编织出绝望的黑色大道上,地笼鮟鱇徐徐踏出闲庭信步:“这个世界,只有寡人所信奉的黑暗才得以永存。光明,在寡人面前,就如同你们人类一样,不堪一击。”
“啧——”宛若有什么人在自己的腹部升起了一团高温烈火,将灼烧的疼痛烙刻在五脏六腑之上,此时的姜乐冥正是忍受着如此的疼痛,四肢无不在颤抖地向一旁啐出一口混杂着唾沫的血水。只见他起手召回横空的利刃,待到忆寒进入掌控,其本人就如同焕发了第二春般变得意气风发。少年昂首阔步,主动向前一步,用讽刺揶揄的口吻调侃道:“你知道吗?在一切还未尘埃落定时,第一个开始讲大道理的,永远都将会是失败者。”
“当然知道。只是寡人觉得,现在已经尘埃落定了。”地笼鮟鱇轻启左手,一根一根向外翻开的指头孕育着掌心的火焰,那是因“暗”而荟萃的烈焰,是违背了世界光明的产物。“寡人看不出你们哪里还有反败为胜的可能。七角麋鹿的冬眠是九大凶兽之中最长的,也是睡得最死的,就算寡人将她领地的一切化作灰烬,不到时间,她也不可能醒转。而现如今距离那一日,还有整整七天。”
“只凭你们的实力,还妄想要拖得住寡人么?”地笼鮟鱇言语间的轻蔑已是不加收敛。
“麋鹿大人是不会放过你的!”被戳到痛楚的肯夫自然不能像身为外来者的姜乐冥那样保持冷静的状态,作为在极北之地中土生土长的祭祀大人,无可否认地笼鮟鱇所说是无比的正确,在那与七角麋鹿同属于凶兽行列的庞然大物面前,他们真的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
自以为穷途末路时,色厉内荏总会一马当先地流转在言表之中。这是人的天性,这是世界的本质。
“寡人一开始的时候就说了。”地笼鮟鱇对那被奉为大人的七角麋鹿嗤之以鼻:“那只认死理的鹿,是不会为你们报仇的。不过是给予了你们一些微不足道的庇佑,你们就真当自己在她眼里算个东西了?呵呵呵。你们只是她养的一群狗!无聊的时候就逗逗你们,将你们摇尾乞怜的样子当成最质朴的娱乐,说到底,你们就只是没有任何价值的玩具而已啊。”
“不过,”地笼鮟鱇将注意从那已是气急败坏却又对现状无能为力的肯夫那儿挪至脸色始终如一,不曾为自己的言语动摇哪怕一丝一毫的姜乐冥身上:“你这个外来者倒好生有趣,不如就跟寡人一起,在这极北之地叱咤风云,一起作这儿最至高无上的主人,如何?”
“这么好啊?”姜乐冥努了努嘴,露出染血的牙关,浅笑道:“难道你就会不把我当狗?”
“这不可能。”地笼鮟鱇毫无委婉之意地决绝道:“不过,寡人能让你当一只吃饱喝足的狗,享尽自由的狗。寡人不会对你有任何的限制,任你在这偌大的天地肆意遨游。”
“呵,谢谢啊。”姜乐冥将刀锋反握,很是不屑地说道:“不过,我是人,哪怕打断腿也是人,这辈子,怕是做不了狗的了。”
“而且啊,凶兽说到底也不过是依靠世界谋得生存的物种而已,跟我们人类一模一样,又凭什么会高人一等呢?”
一边说着,姜乐冥的神识一边传起有规律的律动,在那广袤的精神海洋里,此刻正有飘忽不定的丝线在不绝如缕的局面中悠然升腾。
那是来自于某个上位者的怒意涌动,而那个上位者,此刻就在不远处振翅高飞。
“外来人果然很犟啊。”地笼鮟鱇缓缓摇头,原本还与大拇指藕断丝连的食指这会儿算是彻底放开了。由是,早已蓄势多时的黑光自其掌心刺出夺命的锋芒,直冲向正前方那两个已是强弩之末的“守护者”……
“噗。”有人口吐鲜血,荡出的清澈声响传遍整个战场,让所有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噗……”接连的几次口鼻出血让某个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难以置信地瞪视着自己胸前的巨大破口,剧烈收缩的瞳孔无不彰显着他内里的惊骇。“怎么可能……”
“我说过,在一切还没有尘埃落定的时候,讲大道理的,都会输的。”就在肯夫尚不知发生了什么的眼神注视下,姜乐冥伸出一指作为笔挺的枝桠,令那落凤得以“择木而栖”,扑腾着翅膀的飞鸟通体算不得纤长,偏于矮小的身躯让它在第一眼看上去显得是那样的人畜无害,若果没有那时不时隐隐外露的气机,一般人很难将其联想到那个在兽族中血脉可谓是至高无上的邪神鸟——黑雀。
“凶兽凶兽,既是没能摆脱‘兽’的头衔,又怎么敢自诩为天下无双的寡人呢?”纵使遍体鳞伤,纵使狼狈不堪,但姜乐冥此时此刻所展现出的背影之巍峨,却是英姿飒爽:“极北之地固步自封多年,难不成也让你生而为兽的本能给忘记了么?那来自于上位者血脉的压迫,是作为兽族这辈子都摆脱不了的束缚啊。”
“上位者……怎么可能……”地笼鮟鱇的右手此刻已然不知所踪,唯一在原地留下的,就只是一滩热气腾腾的血池,亮红色的血泊向外蔓延,映照出他那狰狞不已的脸庞:“在这极北之地,凶兽就是最高的存在,不可能还有谁能够拥有比我们还要高贵的血脉…这不可能….”
“他不信你欸。”姜乐冥将那只相对人来说显得颇为娇小的飞鸟放在肩头,轻声揶揄道。
“哼,反正就是一只井底之蛙,也不奢望他记得我,要真记得我啊,我还觉得羞呢。”黑雀用脚丫子撑起半边身子,而后急速地扑腾着翅膀,但没有借此再入横空,只是在姜乐冥的耳畔扇出不断的和风。
“呵呵。”姜乐冥有些无奈地歪了歪头,随后启目瞄向那个颓然倒地的凶兽,令手中的忆寒锋芒于刀身上荟萃成罡,可削铁恰如泥的锋利顷之随风鼓动。“我有个朋友常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我觉得说的很在理,在这世上,称帝需要的是天时地利人和,自尊为寡人,也得要有那个命啊。”
“混蛋…..”一时间,立场反转。原本作为刀俎的地笼鮟鱇,一瞬却是成为了砧板上的鱼肉。那看不清的流光溢彩不仅瓦解了其右臂蓄势待发的攻击,更是粉碎了他作为人时的心脉,对于凶兽来说,这样的伤势虽然算不得致命,但也不是那一笔就可以草草带过的。
暂时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的地笼鮟鱇,眼下只得怀揣着无限不甘,眼睁睁地看着少年的徐徐逼近,偶尔嘴硬几句:“你难道以为这样…就能杀死寡人了么…寡人可是地笼鮟鱇…但凡有黑雾笼罩之处…寡人就是不灭的…”
“不要太想当然啊。”扬声的那位语气中点缀着宛若山岳般的极致威压,仅是一声轻响,却令那贵为凶兽的地笼鮟鱇为之瞬间五体投地。
从未在心间掠起的悸动洋溢着恐惧。
仅为那初来乍到的神威。
“要是你觉得自己还能逃得了的话,不妨就试试。看看那些氤氲究竟是会听你召唤,还是顺我心意。”但当地笼鮟鱇穷尽周身的气力牵强抬头之际,一阵霸空的涡旋当即横空出世。
前一秒还是对自己不离不弃的阴霾,这一刻,却已尽数成为那小小飞鸟的掌中物。拜此所赐,圣洁的雪花终是夺回了属于它的领地;与此同时,远方的山巅更是接连传出好一阵尤为急迫的匆匆脚步。
“七天好像提前了啊。”黑雀于姜乐冥的耳畔边轻声叹道。
“那就算了吧。”姜乐冥微微摇头:“毕竟我的任务是亲手杀死九大凶兽之一,要是借助你的力量并加以完成的话,那历练可就不完整了啊。”
“随便少爷你怎么做吧。”黑雀打了个哈欠:“反正只要注意安全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