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的花灯节虽小,但影响力十足,闹得齐府中的那群小怪物们又堪堪浮躁了几日方才回归到往日里的心平气和。
也正是这个时候,一段被抛掷脑后的医患关系总算在城东一封口信传来时重新征得了当事人的回忆。
而当府中西园的一处小药屋刚刚被人从屋内闭合之际,屋外同时响起的一抹声音却是将屋内人的所有动作当即叫停。
“齐小夫人,你让我帮忙查得事情已经查明,还望今夜戌时东面厢房一见。”
伴随着远去的脚步声,外面动静渐渐消失。
至于原本安静的小药屋内此时又传出了翻箱倒柜的吵闹。
……
每年一到冬季,因为气候骤变等因素,邑都城内的伤者总是要比其他时节多上几分。
连带着忙碌完一整日的齐小公子归家之时,也已是月挂枝头,灯火通明。
只是相比于往日一回家中就有个无聊至极的粉粉嫩嫩身影蹲守在厅内,等待聆听着他所在府外的一日所见所闻,今日坐于厅中悠闲自在品茗的人却是换了副雍容华贵之姿。
“怎么?不过是见到了长辈,竟能让你个不肖子如此心生不耐?”
“……母亲说笑了。”
此时的房间内,因为齐夫人的示意,一直陪在其身边候着小少爷归家的齐叔在投给了齐沐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后头也不回地闭门离开了。
而被独自留下,感知着周身水深火热的齐小公子却是进退两难。
府外的一整日劳作已经够让他身心俱疲,本想着回来后能瞧见个满眸子里都是他的可爱人儿令自己高兴高兴。岂料美人入怀的滋味成了一场空欢喜不说,反倒还迎来了自家母亲的三堂会审。
且齐夫人如今的气场好像还挺不好惹。
“怎么不想着逃跑?”
“……母亲刚才不是命齐叔在离开时将门上锁了吗?”
无奈道出无路可逃的事实,齐沐不敢有过多动作,视线却是在盯着屋内唯一空着的一处太师椅的同时面露疲惫地长叹了两声。
见此,齐夫人同样心知肚明,在轻责了句“得寸进尺”后也就命人快快坐下。
然而这一坐定才是今夜商谈之事的小小开头。
“消儿,你有没有觉得为娘最近有些老了,也有点力不从心了。”
一声有关岁月流逝的感慨缓缓从齐夫人口中道出,加上眉宇间清晰可见的惆怅,使得整个人都被一种年纪大了的无力感包裹,就连以往看向齐沐的满是慈爱中都多多少少掺杂了几许伤感。
偏偏对于长辈此番伤春悲秋之情,齐小公子却是在面色从容地听完一切后,嘴角处勾起了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母亲这是老了,还是……在城中遇见了某位翩翩富老爷,芳心暗许了?”
此时屋内响起的调侃不能说是不合时宜,只能说是大逆不道!
只是放在平常百姓家中定会被长辈罚跪祠堂彻夜不起之举竟是在无意中深得齐夫人欢心。
这不一听自家儿子聊起邑都城内年纪不大还颇有前途的各式男子时,齐夫人恍惚间还真有些慌神。
等到回神之时,齐夫人则是侧靠在太师椅上开始细数起是城北私塾内见过几面的教书腼腆先生比较合适,还是城东气势非凡的习武大汉比较惹人喜欢。
再不济,城中马上要加官进爵的一位官老爷也是不可多得的好人选。
这边齐夫人的各处人物介绍还在继续,听得齐沐也是好颜以对,顺便插空附和两句以表自己已经成家立业,无需母亲多虑。
但当苗头逐渐不对劲儿,齐夫人口中所道男子的年纪也愈发趋于弱冠年岁,且明里暗里还总透露出些许要带着管木子一同改嫁的意思时,齐沐原本还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浅笑当场僵住了。
“……母亲,孩儿尚在人世,如此直白之言可是有过……不妥?”
“没什么不妥,我瞧着你这性子也就是个闷葫芦,木子好说歹说也是长迈的亲闺女,我的小侄女,配你?实属有些浪费。”
刻意加重“浪费”二字,待瞧见对方的脸色愈发暗沉时,齐夫人倒是悠哉悠哉地将身子坐正了些。
同时还不忘好心提醒某人,在邑都城内自古以来不仅存在休妻一说,还有女子休夫的一纸“和离书”。
“……我这性格的确是不讨喜了些,可听爹爹说同母亲的别扭性子比起来孩儿还是略逊一二,更何况爹爹那般待人亲和之人还不是在‘尸骨未寒’的今日令母亲您抛子弃孙儿的要改嫁?”
“我改嫁怎么了,总好比你个不肖子在你爹出殡那天夜里,外人都哭得稀里哗啦,就你个小不点怀里揣着个后院独苗儿,在棺材旁边眉眼带笑地傻乐呵好吧。”
这么多年来隐藏在心里的小秘密总算是在个合适的机会中成功道出。
在看见齐小公子动作猛地一震,眉头紧蹙且小心翼翼试探起她何时知晓橘子树一事时,齐夫人冷哼一声道。
“就你这蠢样儿,也真是枉费我当年趁着你熟睡之际偷偷换橘子的那份良苦用心!”
齐府后院那颗橘子树向来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主,莫说是长芽,就连能活下去那都是一众人的呕心沥血之作。
可当年大话已经说出,为了避免家中妻儿的满心欢喜落空,齐沐他爹还是在寻遍邑都城里城外后找到了个能工巧匠,仿了个十足十的橘子果儿连夜绑在了树上。
只是不足六岁的小娃娃好骗,已经为人母的齐夫人却是在看见光秃秃的树杈上一夜间突然冒出来的瓜果,且定睛一看还能从某些角度发现一些违和的细线捆绑痕迹时心中早已有了了然。
再然后些,等到两位长辈相视一笑后,齐夫人也不着痕迹地光荣加入到一起“呵护”独苗儿以供儿子整日傻乐呵的梯队之中。
可惜老人家有言——变化总比计划快。
在一片哭天喊地之时,一个无意间的斜视令齐夫人意识到了后院独苗儿被人打落,吓得她连哭丧的最后机会都不得不放弃。
至于在之后听闻打掉橘子的还是六岁多的管木子时,齐夫人所能做的就唯有定时定点趁着她家儿子熟睡后,轻手轻脚扒拉开紧抱着假橘子的小手,然后偷偷换上一个真的。
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到齐夫人耐心不足,同时再也寻不到新鲜橘子时方才依着齐小公子同个表皮泛黑的第数代橘子大眼瞪小眼后彻底结束。
“……所以那颗橘子自始至终都是假的,她……也一定会回来。”
橘子非真的震撼程度仍在加深,可齐沐耳边充斥的更多还是十五年前那句“如果橘子没坏,下回等我来此两人一起吃!”的玩笑话。
所以一切早已注定,而她注定会归来。
……
现场有些尴尬。
没能想到,齐小夫人在经历了一场奇奇怪怪的“儿时相遇”暴击后,居然会在听墙角这事儿上栽了个大跟头。
“……我不过是路过,你俩……继续,继续。”
心虚地同院里交谈的两人打了声招呼,管木子脚下步子却是不带犹豫地想要离开被抓获现场。
奈何小脑袋瓜子还没从八卦对象身上移开,就看见其中一个向来看她不顺眼的黑衣家伙窜梁离开。
至于被留在当场的顾娇表妹则是在瞪了眼远去的背影后径直朝着院外人所在之处寻去。
“……我说我只是单纯路过,你能相信吗?”
一双双大眼睛正扑闪扑闪地扇动着。
可当管木子察觉出事态不妙从而绞尽脑汁想起的那番所谓碰巧说辞仍是在顾娇一副“你觉得我能信你?”的无语中被悉数击碎。
无奈尬笑,正当另一个合理且完美的寻人借口再次快要被眼前人脱口而出之际,今晚本就在此特意堵人的顾娇总算开门见山道。
“我从始至终都不曾喜欢过表哥!”
“……我能说这事儿我自始至终也知道吗?”
顾娇的表明心意是想要获得齐小夫人的目瞪口呆的,再不济也应该令人感激涕零一番。
奈何一浪更比一浪高,管木子这人打出现开始就没照过套路出牌。
这不一见着表妹妹要揭明的乃是件早已被她心知肚明的事儿,管木子干脆放开手脚,同时还不往上前拍拍人的肩膀,安慰一句“表妹妹,这么多年下来,装作喜欢齐沐真真是委屈你了。”
若论起追求者这事儿,管木子没人看得上那是源于她自个儿个性里的人嫌狗不爱,而齐沐没人爱的根源则是源于小古板的刻板属性——一本正经,还生人勿近。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模人样的小公子哥却是在管木子身边活生生成了个被自家夫人嫌弃的小话唠。
也正是多亏了齐沐那份儿表里不一,才令管木子在入了这书中世界后一不留神就彻底和深宅乱斗撇清了关系。
记得那是齐夫人第一日出现在管木子眼前的那日夜里。
正当某个见美人忘却枕边人的小妇人偷笑着准备做着春秋大梦时,一旁被孤零零留下的齐沐就只能从背后瞧见她家夫人瘦弱且可怜的小身板正强忍着情感,微微抽搐着。
并且任由齐小公子从何处方向打探,都唤不起对方丝毫想要抬头与他交谈的意思。
更甚者,当被肩膀处传来的戳动扰乱了入梦境况时,管木子的一声怒吼算是彻底将小古板的心理防线击碎。
都说自古以来婆媳关系是最难相处好的。
一方是将自己养育成人的亲亲母亲,另一方又是让他整整等待了十五个春秋,无数个日日夜夜才心心念念盼回来打算与他共度一生的娇小夫人。
无论双方哪一方不开心都是齐沐不想看见的画面。
所以在那一天夜里,被突然戳醒的管木子还没将惺忪的眸子睁开,就被小古板强行开解了半宿。
原来在齐小公子眼里齐夫人是个有责任但多少有些小脾气的长辈,管木子呢是个没心没肺,但总体上还算孝敬长辈的好晚辈。
既然两人各有优缺点,何不你退半步,我让半分。
或者说是从了那句“前世的千百次回眸才能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真理,好好珍惜眼前这段父母缘分。
就是这份缘分的促成在一定程度上多多少少有些委屈了齐小公子。
其实在齐沐满是惆怅地分享起过往日子的各种时刻时,一直藏在被窝里的小妇人是带着笑意听完的。
当然在接收到满是心疼,还安慰她别和老人家计较的宽心言论时,管木子终是配合地点了点头。
就是那双因为困意来袭导致满含泪水的杏眼让当时的附和显得楚楚可怜了些。
不过不论怎样,管木子都不会告诉小古板其实她和母亲彼此间的相处模式乃是异常和谐的。
毕竟从中助攻的大朋友小朋友有点多。
就比如突然承担起每日三餐陪同齐夫人一起的圆儿哥。
看着每日请完早安后方才姗姗来迟的小娃娃,再瞧瞧娃娃怀里藏着的各式各样小糕点。
说来管木子也是在背地里长时间接受着齐夫人的花式投喂。
只是这份疼爱在齐夫人的不善言谈中逐渐演变成了被小圆子看穿后善解人意的叽叽喳喳简述。
说来真正令管木子明白其中深意的还是要多亏于栗老板那种活脱脱的八卦精。
毕竟除了喜欢看热闹不嫌事大外,凌栗更热衷于主动调节别人家的家庭矛盾。
“没想到你这小妇人还挺幸运,痴傻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清醒了能遇到个对你死心塌地的齐大夫已是天赐,没想到还能让你遇见个人美心善的好婆婆?”
关于凌栗向来独到的见解被分享出来时,管木子脑子里的疑惑往往大于惊讶。
要知道怪人自有怪招。
反正在被凌栗一番胡言乱语外加蛊惑后管木子就真的觉得齐沐他娘是个表面美,心灵更美的好人家。
尤其是在管木子起不来时,齐夫人会在齐沐的睁眼说瞎话中免了她的早午晚安。
也会在自己可劲儿巴结长辈的时候,没有给她难堪。
至于管木子每次充当狗腿子受到的那定点儿挫折,在她眼里也都被自动忽略了。
尤其是在秋夜里某一次的交谈后更是令管木子对于齐夫人的好感成倍加重。
“你们两个小孩子就是永远长不大,你都不知道让我个老人家操碎了多少心。”
那天夜里,齐夫人在道出这段感慨时多少有些恨铁不成钢。
齐沐那个短命老爹死的早,之后因为族中原因,齐夫人又带着自家儿子去往城北归隐了。
而这也间接造成了齐沐性格中或多或少的缺陷。
原本傻儿子配上傻儿媳妇算得上是一种天定良缘。
可有一天管木子突然变聪明了,表面精明的齐小公子却是办事作风变得愈发幼稚。
没办法,为了自家儿子的终身幸福,外加她家那个没良心野弟弟的那点愧疚,齐夫人算是彻底担任起了教育晚辈的艰辛大任。
可是见惯了宅斗,也深知深宅大院里宅斗必要性的齐夫人从未想过她的好儿媳妇居然是个纯新手。
于是,在家中晚辈们因为肆意混迹江湖带来的小怪物们愈发多,其中还出现了过将将五岁的圆儿哥时,手把手教授小辈宅斗技巧的计划算是彻底从齐夫人心中磨灭。
同时在意识到顾娇有可能破坏两位傻小辈之间的幸福生活时,齐夫人在屏息凝神良久后首当其冲了。
……
“别以为姨母向着你,你就可以在这儿嘲笑我!”
躲开轻拍自己的手,顾娇在看着得寸进尺的管木子时始终还是存在着些许抗拒。
其实有关自己每次想要破坏表哥表嫂之间关系,然后齐夫人定时定点出现,打破全盘计划,还多次依着在家待着不顺心而将她带离齐府的举措,顾娇看得是一清二楚。
毕竟活在邑都城内的大户人家里,没有几个女子能活的像齐小夫人那般,常年如一日的随心所欲。
可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即便在摸索中逐渐明白了齐夫人的刻意阻拦,为了顾及面子,顾娇也是不愿直接同长辈撕破脸皮。
更何况她真的很不喜欢作为大夫,实则偏执至极,还时常消极怠工的表哥。
若是此情此景放在往日里,顾娇多会借着看戏地由头一边挑拨,一边在心中暗暗吐槽着齐家小两口的幼稚行径。
然而今日之事已经走到了断头路,这次她也不想再不顾后果的往前冲了。
“我今日在这儿等着是为了告诉你晚上有人要害你,你最好早点休息,莫要乱跑!”
“害我?谁想害我……顾间?”
这骨子里的别扭真的是齐夫人那边的祖传,瞧了眼明明是好心,却还在角色扮演,沉浸在恶毒女配里的顾娇,管木子心中的恶劣性子也被瞬间激起。
不过还未等管木子踏出院门,后脚就被紧跟上来的姑娘家扯住衣袖臭骂道:“你这人怎么得寸进尺!我都说了有人要害你,还是用的些见不得人的法子,你怎么就是要往坑里跳!”
“……”
极力憋住嘴角笑意,奈何此情此景实属搞笑之顶级,闹得管木子因为忍笑差点儿没将自己的小舌头咬掉一块儿,“表妹妹,我知道你是好心,可你也要告诉我坑在哪儿才能准确避让不是?再说了,我今早天没亮就出了一趟府,天黑了才赶回来,至于你口中要害我的人又是如何将消息传至我耳中的?”
“……你没有收到任何到厢房的消息?”
顾娇疑惑,换来的却只有管木子的摇头呀摇头。
“可顾间说今早明明听见小药屋内有响动,刚才他来寻我也是为了告诉我季公子已经被骗去了房中,那得到消息的人到底是……”
鉴于顾间不会欺骗于她,顾娇表妹对于管木子的说辞多少还有些怀疑。
偏偏对方地径直摇头闹得当下的情况有些迷糊。
不过在顾娇的百般催促及绞尽脑汁的冥想后管木子总算是在一系列稍纵即逝的线索中寻到了一丝丝的不对劲儿。
“不好!我忘了还有另外一个麻烦家伙!”
一股不对劲儿涌上心头,根本来不及和身边人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管木子撒起丫子便朝着所谓的“坑”里奔去。
半途中好巧不巧还遇见了出来寻她的小古板。
然而一切为时已晚,等到管木子扯着人狂奔至案发现场,伸出的双手也即将把紧闭的房门推开时,透过纸窗户渗出点点红色烛光的屋内却传出了一声不合时宜的呻、吟声。
且在那声穿透耳膜的轻呼末端好似还有水声传出。
“……夫人,我好像听见栗老板和……季公子在一起……”
屋内不断传出的声响以及白纸窗上的倒影着实是在不经意间勾起屋外人的无尽遐想。
等到管木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而选择性回头时,看见的就只有齐小公子的满脸无措,以及耳根处清晰可见的可疑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