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事儿闹得有些麻烦。
这不前些时日为了获得认同感,管木子成功拉拢鲸末组成了谴责长迈往日所作所为的小联盟。
作为长辈的长迈在面对小一辈的赌气时还能大人有大量的任由管木子他们胡闹,可被谴责的另一人——巴妥司却是丁点儿污蔑都受不得。
而这份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态度在众人毫不知情中迅速演变成了打击报复,至于这被狗崽崽报复的对象便是有口难言的小哑巴了。
“你——活——该!”
鲸末现如今的学话程度还是难了些,毕竟他唯一能听见的声源是个活的,还是个极不安分的主儿。
现下,被巴妥司按在地上狂揍,还要经受两颗獠牙的打磨时,他能吐出来的也就只有之前被逼急时说出来的那三个字。
可是对于场地内一狼一人的打闹缘由竟是一众看戏人无从得知的。
“我说……这小哑巴何时同狗崽子结了仇?”
湖边凉亭内,不明所以的小家伙们齐刷刷将视线投向了唯一可能知晓真相的渔愿身上。
要不是巴妥司那个不负责的狼爹前几日突然离家出走,猴儿他们现在也实属不太想招惹渔愿这个死人脸。
要知道和人交流,与和“死人”交流是存在着本质区别的。
当然渔愿的反应同样没有让大家失望。
“……我不知道。”
一看着渔愿摇头否认的架势,猴儿明白今儿个注定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在看见远处长廊中一闪而过的某个身影时,当机立断阻止了渔愿接下来的解释,追了出去。
以至于没人知晓渔愿下面一句其实要接的是“我也不清楚,不过鲸末半个月前有告诉我说他想起来了些小时候的事情,也许巴妥司和他小时候就认识也说不定。”
……
齐府大门前,管绪方在此绕了很久。
久到为了下定决心,他特意让下人将马车先驾回家,可挂有“管”字旗帜的马车真正消失在街道拐角处时,他又有些后悔了。
若是今日没人给他开门,他个大老爷是要站在凛冽的寒风中苦苦等待府中人碰巧给他开门,还是躲在石阶下候着下人见他久不回家,再来接他?
但这两种结果怎么都越想越惨呀!
“师父,您走慢点,徒儿跟不上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师父?”
“……这不前两日刚想起来嘛。”
管绪方的思绪起先是被身后大门开启的声音唤回,待猛地回神,迅速站起,回头望去时发现好似从砖红色大门里出来的一大一小并非他今日所想遇见之人。
更可恶的是,待看见他踮脚透过半开的门缝往齐府内眺望时,应和他家闺女一般高的少年郎竟是在瞥了他一眼后,“嘭!”的一声将大门重重关上了。
那架势像是在……防贼?
“不如……我明日再来?”
这话道出时,管绪方的语气里有种迟疑,而当两扇沉重的大门重新闭合的那刻,心里的那点儿小念想也被悉数放回原处,不敢再有任何奢望。
他……要回去了。
“爹?您来了怎么不敲门呀?”
一声女子专有的娇嗔语调伴随着木门打开的“吱呀”声在冷风刮过还有些刺骨的时节内响起。
这时候没人注意到,已经转身离开的管绪方那个偷偷抹泪的小动作。
……
管木子没有想到昨个刚因为天冷,撤了门外看门小哥的活计,今儿个就因为看热闹逮着了个自己刚来这异世界认的便宜老爹。
算来还真是无巧不成书,之前她不是为了挑明巴妥司和长迈的关系撒了场泼吗?
哪成想一场打闹下来,狗崽子还是死鸭子嘴硬,倒是意外地让猴儿想起了当日在见到竹迪子时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原来这个一身灰色长袍,头梳圆发髻,带着根实木簪子的男人竟是他多年未见的亲亲师父呀。
猴儿就说嘛,怎么一见到竹迪子就有种见到亲爹的错觉,且那人的一举一动在某种程度上都和他有着几分的相似。
感情是他这个有情有义的好徒儿一时被人间繁华迷了眼睛,忘记了家中还有位需要他养老送终的老人家。
可区别于猴儿的积极认亲态度,竹迪子的反应却是平静了许多。
没人知道竹迪子当年带了个徒弟完全就是因为一身精力无处发泄,外加上受到三人组其余两人都有小徒弟绕膝的刺激后,一个不忿,闭眼选择了个一辈子长不大的小家伙当场认了师徒关系。
但有些关系一旦被确立就需要被人精心维系,偏偏竹迪子是个做事儿不靠谱的。
更甚者,还是个连自己前几十年都没活明白的纨绔子弟。
所以在心里那点儿性子被消耗殆尽前的一个夜黑风高夜,极其不负责任的他跑路了。
本以为这一别便是一辈子,怎料有些缘分兜兜转转还是会再见。
而在重新见面,意识到猴儿极有可能不记得他时,竹迪子再次任性地将两人间的关系隐藏了。
可人性呀,有时候还是贱了些。
就比如在一群小朋友们没心没肺的开始学着梧叶,或者得令挑衅巴妥司,故意缠着长迈唤师父时,竹迪子心中刻有“吾徒猴儿”的醋坛子被彻底踢翻了。
要不然刚才在门外,管老爷也不会看见一出徒弟讨好,可惜师父拉不下脸皮,死命矜持的无聊画面。
至于管木子为何会在便宜老爹离开的最后一刻将人叫停,这还是要归功于人类的本性。
要不然她不会在听见圆儿哥通风报信说猴儿和竹迪子要出门时,偷偷摸摸带着小娃娃跑来偷听。
应该也不会在大门被猴儿第一次关闭时透过门缝看见那个焦急眺望的身影。
“小圆子,这是娘亲认的第一个爹爹,来,叫外公!”
一句没头没脑,还有些不正经之言不用猜想,便知是从齐小夫人口中道出。
偏偏这会儿屋里坐着的除了不满五岁的圆儿哥外,就连管绪方都因为那声软糯糯的“外公”被唤的昏头转向,哪儿还有工夫去在意管木子话里的不对劲儿。
“哎呀,外公这第一次和圆儿哥见面,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管绪方两个眼眶里的热泪是说来就来,可在孩子面前是不能失了面子的。
之后些瞧见的便是小圆子甚是不懂地凑前凑后,只为瞧上一眼阻隔在两人之间的长袖后面,这个新外公到底在躲着他什么。
可惜对方的躲闪技能实在是太强,一时半会儿竟是未让小娃娃发现丝毫破绽。
至于管绪方透过高位置优势投递给管木子的求救眼神,也被他家闺女回以了个“爱莫能助”的无奈耸肩应付过去了。
“改口都是要送礼的,你这山羊胡子光想着占圆儿哥的便宜,怕是有失礼数!”
一声不合时宜的声音在屋内响起,不用抬头去看,管木子就知道开口的麻烦精乃是自己的亲爹——长迈。
果不其然,在小娃娃应声回头,大喊着另一声“外公!”时,门外起先还略带不爽的语气瞬间转变为哄小娃娃的轻柔语调。
顺带着将圆儿哥抱至怀中,揉了两下脸颊处的小奶膘后,长迈径直走到了自打他出现,便正襟危坐的管绪方前。
而后不顾对方反对,伸手将其今早为了来见人,特意佩戴在腰间的玉佩扯下,转手塞到了圆儿哥手中。
“圆儿哥,这个假外公没有钱,这个玉佩你先收着,等过两日真外公再送你个好的。”
话里的“真”、“假”二字被刻意强调,也不顾大人纷争不可牵连至小朋友的原则,长迈就这样在管老爷两撇小山羊胡子都要被气直的直视中打算将玉佩直接给圆儿哥带上。
可在现场,管绪方愿意闷声受哑巴亏的想法可不等同于管木子当下的认知。
“他才四岁多,哪儿有收礼的道理,还有,别给他灌输什么真的,假的这类胡话!”
起身,二话不说将小娃娃从长迈怀里夺回,那块儿被圆儿哥拿着,不知如何处理的玉佩也被管木子在说话的空档先行收回。
同时她还在悉心告诉着小朋友说,“他们都是娘亲的爹爹,没有什么真假之分,小圆子记住以后遇见他们都要叫人,知不知道?”
“知道!”
对于管木子提出的要求,圆儿哥向来都是言听必从的,就是这份母慈子孝看在长迈眼中多少还有些气愤。
并且这份不开心还不仅仅属于一个人。
“你没事儿跑我家来干嘛?”
“这不是你家,是你姐姐家,而我是来看木子的。”
点明长迈问话里的逻辑问题,管绪方在说话的同时竟是展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强硬态度,道:“还有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
“就凭我是亲的。”此时长迈回话的表情亦是十足的挑衅,“更凭灵娘当年喜欢的是我!”
“你……过分!”
读书人是永远扯不过一个在江湖上混迹了数十载的习武人的,就像是现在被人一句话噎到明明双眸冒着火光,但吐出来的话也就只有“过分”二字的管老爷一般。
而这份压制注定从两人见面初延续至未来。
邑都管姓自建城以来便分化为两支,一支好武,一支喜墨,且两家自始至终都是相看两厌的态度。
原本这两支后辈平日里即便见着也会自动视对方为粪土,了解他们的外人在看见彼此的相处模式时也不愿掺和其中。
可就是有些不长眼的外乡人总会抱着探寻豪门辛秘的不好思想明目张胆地去触及两家明晃晃的雷区。
至于这犯禁的下场往往都是读书人骗的外乡人钱财尽失,然后趁着人落荒而逃之际,习武人还要在半路上将人拦住,打个半死。
也就是每到了那个时候,邑都城中人才会明白管姓这两支的不合恐是没有外人想象的那般简单。
即便如此,双方表面上的互看不顺眼还是要努力维护的,而这份维护出现了破裂则是源于二十多年前的一桩求亲喜事。
二十多年前,邑都城里有位样貌喜人的李姓姑娘出现。
那年正值李姑娘嫁人的大好年华,而看中姑娘家的第一人便是管姓读书人这一支的青年才俊——管绪方。
原本郎才女貌的搭配按照话本子里的剧情发展,接下来就要走向三书六礼,十里红妆的美好结局。
偏偏老天不长眼,在管绪方以为美人入怀,准备带着媒婆前去提亲的前一天,谁能想到竟是从城西杀出来了个毛头小子。
仔细一瞧发现,此拦路的程咬金不正是管姓习武人那支里最不安分的小辈,多年前还因为打群架,被家中长辈大冬天撵出门的管长迈嘛!
正可谓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那一日,路过李家门外的路人有瞧见,往日里本该躲在拐角处偷偷瞧着心上人的管绪方一见数百年来的死对头出现,当下就弃了读书人的礼数,跳着脚便要跟夺妻之人争起口舌之辩。
然而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在对牛弹琴了许久后,成功被激怒的管长迈不顾对方下人的威胁,依着一脸诡笑朝着比他小上数月的管绪方步步逼近。
那一日傍晚,李家门外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可目睹了全过程的李姑娘却是在看着已经被人逼到墙角蹲下,死死抱住膝盖嚎叫,双眸也因为惧怕而蓄满泪水,但因长久以往的家庭教育仍令其不忘拼命叫嚣的管绪方时叹了气。
好似半个时辰下来,管长迈除了刚开始将拳头握紧,砸向土坯墙外就没再有过任何举措。
其实呀,这出劫亲戏码对于管姓两位小辈之间的矛盾而言,仅仅是导、火索的存在,真正让他俩水火不容的还是管长迈当年的做法太过于决绝。
管绪方是个读书人,自然是明白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
自打明白李姑娘的心思不在他这处后,也就心甘情愿地退出了三个人的故事。
可他的好心成全换来的却是管长迈这个大老粗的翻脸不认人。
即便是二十多年后的今天,管绪方仍记得在那两人成亲的第二日,他满心欢喜地欲要给两位新婚夫妇送上朋友间的第一份祝福,可两人回报他的是什么?
是一声不吭地离家出走呀!
那一日,管老爷是被人连带着礼物轰出来的,而撵他出来的人竟还是他家闺女现在的枕边人的亲娘。
这可真是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不过这些过往两位管姓支派如今的当家人是不会同小辈们透漏分毫的。
起码在看见管绪方因为管木子的好奇而出现了一些不该有的动摇时,长迈整个人是拒绝的。
再依照着两支多年来的相处模式,不难想象,当管老爷彻底动摇的前一刻,他被再次扫地出门了……
“那小山羊胡子人傻,没事儿老爱哭唧唧的,你别闲来无事招惹他!”
即便已经确认从小哭包变成了老爱哭精的管老爷被管家下人打包回府,仍不放心的长迈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还是语重心长地同身边小辈开始了交代。
可当他长篇大论了一番管绪方的不好,以及他的闪光点时方才意识到,好像从客人走了后,管木子的注意力就一直没在他这处,而是在那块儿碍眼的玉佩之上。
“这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放屋里都嫌碍眼!”
伸出去欲要抢夺玉佩的手因为对方的一个躲闪僵持在了半空,在瞧见管木子一脸意味不明看着他的样子时,长迈尴尬地将手收回。
嘴里还在小声嘀咕着对于那人身上所带之物的嫌弃。
“你说我爹送的这个不好,那你这个爹倒是送我个好的呀!”
将圆儿哥哄出去找天祜他们玩儿,管木子在瞧了眼手中的玉佩后神秘兮兮地凑到了长迈跟前,好奇道:“哎,你说这个玩意儿到底值个多少钱呀?”
问价的提问并未如愿得到回答,见人还装腔不理自己,管木子索性小嘴一撇,朝向一转,她就想要不理就不理,大不了一拍两散。
果然呀,在她第一步都还没踏出去前,鱼儿上钩了。
“没多值钱,也就个……一两千两白银。”长迈说的那叫一个不情不愿。
“到底是一千两,还是两千两?”管木子仍在穷追不舍。
长迈无语,“这有什么区别!再说了,你问这么细干嘛?”
“我是要……我没事儿和你说这么多干嘛!”
这话到临头,管木子猛然觉得和个老人家聊什么未来抱负。
再说了,现在的她只需要瞒天过海,将这个玉佩从小娃娃手中依着大人帮忙保存的名义骗过来,然后寻个当铺给当个活期。
那么将隔壁的房子盘下来,住下一众大朋友,小朋友的想法也就不再遥不可及了。
想到这儿呀,那偷笑声头无法抑制地从管木子嘴角溢了出来。
“你……要买隔壁的房子?”
管木子在跟前盘算银两是否够用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些,一个没留神就溜进了贴着耳朵,小心偷听的长迈耳中。
就是这被描述出来的房子怎么听在他耳里有些许的耳熟,“如果你说的是齐府隔壁的那套庭院,想来……你应该是不用买的。”
“你什么意思?”
管木子对于天上掉馅饼一事保持着十足的警惕。
“因为……这房子是我的。”
一声轻描淡写,却又暴击十足的壕气之言被长迈轻飘飘道出,而这都不是让管木子最震惊的地方。
因为在看见她的诧异后,长迈甚是无奈道:“那房子是我二十多年前为了和齐沐他娘住的近些,主动买的,如今回来便是带着房契,地契要一同交付与你,这事儿齐沐都是知晓的,难道你要购买房产的想法从未和他提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