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闹腾的时辰实在是太晚,所以在出门交代了未兆说他今日便不去药坊后,齐沐转身想着再回去休息一会儿。
而当因为浑身疼痛而做着舒筋活骨动作尚未完成,另一只脚也未能跟上前一只重新进入房内时,余光在瞥见院外,同未兆擦身而过的长迈时停了下来。
“还望稍等片刻。”
齐沐知道常年习武之人所能听到的范围要比普通人宽上许多,他开口的声音就更像是自言自语般。
不等对方回应,在表述完自己的意思后径直朝着屋内走去,而等到在出现时,齐小公子还是一如既往的青衫长衣。
“她现在怎么样了?”
不用多问,齐沐就知长迈口中的“她”定是指代屋内正睡得四仰八叉,还因为醉酒过度,口水横流的管木子。
可他做出的回应仅仅是点头表示无碍后,竟是不想再透漏任何有关屋里人的消息。
“她没事便好,我还以为她又会大吵大闹弄得你休息不好。”
既然听着人没事,长迈也知多问无益,而当听着齐沐替人反驳说木子从未闹腾过他时,心中调侃不由升起道,“她平日里的所作所为我们都看在眼里,她呀从小就是被你那小师叔惯坏了,一不留神又长成了她那姨母的性子。”
想起二十一年前管木子呱呱落地的那天,所有人包括长迈都被家里添了新人的氛围所包裹。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孩子定会在众多长辈的呵护下茁壮成长,事实也确实如此。
可等到孩子逐渐长大,能跑能笑时,作为姨母的李曼汀却是成日里缠着小管木子不肯离开半步。
还扬言要将孩子占为己有,认她作为娘亲。
当时就算灵娘看见背地里她姐姐姐哄骗她家孩儿软糯糯唤着姨母“曼汀娘亲”时也只是抿嘴一笑,装作没瞧见过的模样。
只是这段过往太久了,久到要不是昨日的争执出现,想必连长迈都要将这些插曲忘得一干二净。
“您是说木子以前就和小师叔认识?”在齐沐的遥远记忆里茹慕钦从未和他提过此事。
转念一想也是,茹慕钦这人从他五岁多见过那面起就给他一种生人勿进的气场。
就连旁人所谓的他自小被小师叔带着长大,更多时候也只是他跪坐在方几前安安静静地自己背着医术。
不远处茹慕钦一人独自坐在轮椅上眺望着不知名的远方。
他们两个就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明明两个人都能看出彼此间藏着绝不可同旁人说清道明的秘密。
却也因为两人的性子过于相像而没有任何一方愿意主动打破沉默。
这样互相陪伴的日子大概过了有十二年,他们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生活的住处了经历了十二载的四季变换。期间还有幸见识到了几场大雪纷飞。
可即便如此,他们间的交流也只有天冷时分茹慕钦体贴地为还小的他披上一件后披风。
或者是见发呆的人长时间不动作,而小齐沐悄悄地为人将凉了的茶水换杯新的。
齐沐记得这样的相处大概是他决心回城西要娶亲时单方面结束的。
再之后的这三年岁月中,有关茹慕钦的消息他只有通过繁华寂给他寄的书信中那寥寥几句得知。
至于其他的便是一概无从探寻。
当下听着茹慕钦小时候竟是和他家夫人有过交集,齐沐多少有些感兴趣。
“是呀,我们当年和茹慕钦认识,又因为他那大夫的身份我们便将木子平日里给他看管,如今想来,当时和木子玩儿的最好的或许就是他了。”
四十年前,在邑都城内凡是双生者皆是被诅咒的象征。就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李曼汀和李曼灵两个女娃娃双双降生于世。
同她们身上所带的天生诅咒一般,汀娘身体孱弱,多数时候需要旁人照看,而较晚出生的灵娘则幸运很多。
可这份幸运只是相较于汀娘的身体状况而言。
记得在二十一年前管木子出生的那晚灵娘便元气大伤,从而导致刚出生的小娃娃从小因为她娘的缘故身体不好,神识也是时而恍惚,时而清醒。
那些年长迈为了替他们娘俩看病可是没少找邑都城里所谓的神医大夫,当年就连灵娘都劝他莫要执念过深。
只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他都快要放弃的时候,让他们有幸在城北灵崖寺山下遇见了那日归家的悬宁居士和刚刚舞象之年的茹慕钦。
回忆起当年没有多少时间陪同管木子一事,就算到现在长迈仍是心存愧疚,可最让他愧疚的还是当年就不该将管木子交托于一个连为自己争辩都不会的人手上。
“当年,因着汀娘和茹慕钦的关系好,即便他当年尚小,汀娘一开始也是将他当小孩子看待,可我们几个年长之人岂能看不出他对汀娘的那份心思,就连灵娘为了撮合他们都将木子推到两人之间,只为他们能有个好结果,可他……又是如何回报我们好心的!”
差不多是十五年前的夏天,未过十八岁的茹慕钦竟是在给李曼汀留下一句口头之言后便带着仅有六岁的管木子消失了数十日之久。
等到两人再次出现时,管木子便一直痴痴傻傻地持续到了秋风过境,叶落满黄之际。
而就是那再平常不过的时节里却是让出门游玩的六岁孩童一不小心落入到了秋意甚寒的湖水之中。
那一晚,是管绪方,也就是如今的管府老爷哭求着虚耗才救回来平白遭受灾祸的女娃娃一命,可惜自那晚之后眼前人已非彼时人。
那一晚,自知天命不可违的长迈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一切的发生。
其实早在二十一年前管木子出生之际,玄虚便已断言女娃娃不过是人世间的一缕过客,既然有幸瞧过了这邑都城的繁华,等到时辰到了,需重新轮回之际也就没了过多遗憾。
对于那一天,长迈同灵娘早就做够了十足的准备,他们惧怕但又必须坦然面对着当时的一切。
但即便如此,管绪方的苦苦哀求终是让虚耗犯了戒,而这一犯便是十五年都不曾被佛祖原谅,亦是整整十五年不再踏入灵崖寺半步。
这么多年来,长迈有借过酒劲儿询问玄虚可否后悔当年的决定。
可对于这个沉重的问题,大和尚从未正面回答过他,等到被醉酒之人追问烦了时也仅是双手合十,念叨着“小僧这般早的离了寺中,只怕是要苦了无禅小侄了”。
自那夜过后,彻底痴痴傻傻的管木子被寄养在了城西管府,依着管家大小姐的身份傻傻的被呵护了十二年。
“既然当年木子出了事,您……为何不来寻母亲帮忙?”齐沐不解。
从小他便听齐叔说母亲有个关系甚好,但他从未见过一面的弟弟,既然两人关系好,又为何出了事不肯开口?
“你那短命爹当年刚死,一群平日里待你们好的‘家里人’恨不得将你们娘俩生吞活剥了,难不成那个时候我还将木子送来你家帮他们雪上加霜不成。”
侧身瞥了眼年岁尚小,经验不足的年轻人,长迈又道,“你娘对我的恩已经够多了,我也不想将这些子麻烦事说与她操心,更何况之后有关汀娘就是怪面女妖的传闻骤起,我在将灵娘安顿到灵崖寺偏山后也就去干正事儿去了,哪儿还有空闲去考虑什么儿女情长。”
有关灵崖寺偏山处可以居住的提议还是玄虚提出来的,那里常年有寺中武僧巡视,绝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而这同样是将灵娘因为另一个身份带来的麻烦尽可能降低到最小。
至于长迈,虚耗和竹迪子三人则是在之后的日子里没日没夜的搜查着有关怪面女妖的消息,他们企图改变李曼汀就是怪面女妖的事实。
可事实终究是事实,要想将祸乱平息就只有制造祸乱的源头以死谢罪。当年也的确是在李曼汀确认了死亡后,邑都城内才恢复到了大难之前的平静。
只是那场灾祸结束的太过于快,快到他们来不及反应,就像是数月之前茹慕钦再次出现于世人面前一般。
而那场平静了数十载的祸乱也连同着当时仅存的受害者又一次毫无征兆的袭来了。
之后的事情就跟上次在厅堂内和齐沐聊得差不多了,所以这会儿将前因后果同身边小辈吐露的差不多时,长迈心中郁结已久的沉闷瞬间减轻了很多。
思及齐沐还是个成日里忙碌的人后,长迈活动活动筋骨就想着莫要再叨扰到身边人。
而在他欲要起身来开时,却是被身后同样站起来的齐沐叫停了脚步。
“你去忙吧,不用送我了。”
长迈还在招呼着人快去忙自己的事儿,可齐沐仍在坚持要将之前的误会解释清楚,“前日彻夜未归是我提出的,木子并未知晓其中缘由,昨日听闻爹爹为了此事骂了木子,作为晚辈理应不该多言,今日更是欢喜您肯同我说道如此之多,可若是您之后再让木子不肯用膳,或者伤着她分毫,我便也不会像今日这般同你好言相待!”
长迈:“……我也是为了你好。”
齐沐:“我只希望木子好!”
……
管木子一觉睡醒都不知道到了什么时辰,就连因为宿醉带来的头疼感都让她想要重归被窝里的温暖。
偏偏在闭眼前一刻回忆起昨日死活要去寻茹慕钦玩,但始终未能得逞的计划时,脑子又“嗡——”的一声整个清醒,促使她原地蹦起,简单洗漱了把后径直朝着院外走去。
“我已经查到长迈和你的关系了,他是……”
“他是我爹!”
院门外已经养伤养的差不多的顾间在看见有人出来的第一刻便走上前去,而当他所言在几乎同一时刻被人揭穿时,自觉选择了闭嘴。
当然他也是在被管木子骂了句“好狗不挡道!”后识相地打道回府了。
毕竟神志清醒的齐小夫人都如同一只不受控的野兽,这醉酒还带宿醉的管木子还是少惹为妙。
而在痛骂了数句养个顾间还不如养个狗查出来的东西多后,管木子再次踏上了寻找茹慕钦的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