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怎么就不能想了。”许婧媛道,“最近不是报道了西部贫困山区的残疾儿童的生活嘛,妈妈听说,咱们本市也有类似的孩子,得不到关爱——我已经问过老江了,他们医院就有一个对口的学校,这周末你陪妈妈一起去看看,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江其儒院长啊——
杨曦同在心里感慨了一声,一个古怪的念头冒了出来:“妈妈,是他提议的吗?”
许婧媛拿筷子夹了点肉末茄子,放进她饭碗里:“听话听半句,妈妈自己去打听来的。”
“那……他也一起去么?”
许婧媛沉默了片刻,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道:“人家是大医院的院长,大忙人一个,哪里有空。”
杨曦同被抢白一顿,老老实实端起饭碗继续吃饭。
夏天是真的到来了,周五一场雷阵雨,周六紧跟着大暴雨,周末一早,倒是阳光灿烂。
杨曦同开着她的小polo,载着许婧媛驶过新建的湖畔公园,驶过老旧的旧城区,再拐上高架,经汽车城南上,终于到了那座传说中的特殊儿童学校。
这里的孩子说是“特殊”,其实就是俗语里的“不正常”。
智力低下的,语言障碍的,五官外形或者功能有残缺的,四肢外形或者功能有残缺的。一半由亲生父母送来,一半是没有人要的孤儿。
杨曦同看着他们,不由自主就想起了当年的江贝贝。
如果没有江其儒和二院的那些人,他会不会,也来到这里呢?
不,他的病太严重了,假如没有他们的帮助,恐怕压根活不到长大。
学校的班级不多,她们去时,恰好有几个孩子在上课——这里的学生并不安年龄划分学段。大大小小的孩子围坐成一团,最大的那个看起来已经完全是个少年模样了,但他大睁着眼睛,嘴巴微张,看起来还没有旁边坐在轮椅上的□□岁小女孩心理年龄大。
他们齐齐昂着头,正听坐最中间的女老师讲童话故事。
“这只可怜的小鸭不知道站在睡眠地方或者是走到什么地方去才好。他觉得非常悲哀,因为自己长得那么丑陋,而且成了全体鸡鸭的嘲笑对象。”女老师的声音悠长缓慢,念的居然是安徒生的《丑小鸭》原文。
杨曦同自己的幼儿园,用的像来是更加温和,更加梦幻的缩减版——又或者,这里的孩子早已经尝遍人间冷暖,并不需要将童话故事进行再加工了。
她这样揣测着,也从许婧媛眼中看到了类似的想法。
有孩子觉察了他们的到来,偏头看了看她们,很快,又都被故事吸引了回去。
对于普通孩子来说过于残酷的童话原文,在他们这儿却大受欢迎。
在原文里,它不单单只是一个因为丑而被欺负的鸭子——当自己被母亲嫌弃,被兄弟姊妹排斥,甚至挨打时,他选择了离开。当他因为躲避猎人的枪声而藏身农家时,还是鼓起了勇气纠正目光短浅的母鸡对于的世界错误理解。
这些自卑之余的抗争,既反驳着命运给予的一切,也让年幼的孩子感同身受地握紧了拳头。
是的,他们弱小,却比谁都渴望拥有强大力量。
如同当年蜷缩在房间角落里听着养父养母吵架,一声都不敢出的江俨然——如果可能的话,他也想变得强大,让所有生病的孩子都能恢复健康。
再不用,像老鼠一样只能躲在灰暗的角落里发霉。
“他们飞得很高,丑小鸭不禁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兴奋。他在水上像一个车轮似的不停地选择着,同事把自己的脖子高高低向他们伸着,发出一种响亮的、奇异的叫声,连他自己也害怕起来……”
那些孩子,也如同故事里的丑小鸭一般,伸直了脖子,眼睛明亮地看着捧着书低头阅读的女老师。
杨曦同恍惚觉得,如果他们在水里,应该也会因为今天听到的未知世界而兴奋旋转,呼喊。
他们长大后,会不会成为又一个江俨然?
表面冷漠粗暴,内心却柔软得一塌糊涂。
想到他放在后备箱的成套急救设备,杨曦同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
故事里的丑小鸭,却被越来越冷的天气逼得无处可逃,冻僵在湖面上。
好几个孩子都红了眼眶,焦虑地催着老师继续往下讲。
那个坐轮椅的女孩,甚至低头啜泣了起来。
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杨曦同回过头,就看到江俨然和江其儒两人,穿着白大褂,戴着听诊器,从楼梯口走了上来。
杨曦同愣了一下,扭头去看许婧媛。
许婧媛避开视线,冲着江其儒笑着点了下头。
被亲妈卖掉了!
江老院长真是一箭双雕、一石二鸟、事半功倍啊!
可是,看着如同白天鹅一样浑身雪白的江俨然,杨曦同却怎么都生气不起来了。
好不容易,乳牙落尽;好不容易,生出双翅膀。
好不容易……得到这样的幸福呢。
杨曦同偏了偏头,释然地弯起了嘴角。
江俨然便放下箱子,随着父亲一起走了过来,站到了她身边。
杨曦同再一次把目光投向念着故事的老师,却没拒绝他伸过来的手掌——不知是谁说,手和手拉在一起,就像是南北极接通了磁极……逝去的童年时光、未曾交际的少年岁月,呼啸着离去。
而现在留在这里的,是走过了寒冬的他们。
谁也没有被命运击溃,谁也没有沉溺过往的悲伤不可自拔,真是何其幸运。
“当太阳又开始温暖地照着大地的时候……他飞到水里,向着这些美丽的天鹅游去……”
孩子们纷纷瞪大了眼睛,手指紧抓着衣角,生怕再有动物龇牙咧嘴地猛扑向那只并不存在的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