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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靠北,今年似乎比以往冷得早。
  刘玉恒跑进寝舍翻箱倒柜,找出衣服披在身上。
  “诶,不成,你不冷吗?”他问坐在窗边的人。
  厚厚的书累在窗下,夹着白纸飞墨。身姿纤薄的男人披衣独坐,瘦长影子落在地上。听到人呼唤,他转过头来。
  刘玉恒只觉眼睛被玉白色蜇了下,惊慌地眨下眼。
  轩窗外,一枝桂花随风摇落,金黄颜色落在闻不成乌发上,这个人似乎也沾上桂花香。
  闻不成放下手中笔,揉捏僵硬的肩膀。
  “天冷了……”他似乎想到何人,皱起眉头,满眼不安。
  “你呀,别一天到晚皱着眉头,像个小老头,咱夫子都没你老成。”刘玉恒走过来,知他不爱与人亲近,站在桌旁,低头看他抄的东西。
  “你这一天天的,不是写字卖画赚润笔费就是帮书舍抄书,我算来算去你能赚不少银子,可从没见你花过钱,你这么拼命做什么?”刘玉恒疑惑道。
  闻不成摇头,长睫垂下,眼波平静。
  “家里有人用钱。”清冷声音回道。
  刘玉恒挑眉:“书院都说你成亲了,难道是真的?”
  闻不成歪头,金黄桂花随动作落在他胸膛前的黑发,清俊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为何有这种玩笑,我只是……”
  “他只是家里有个疯子弟弟要养罢了!”讥讽的声音由远及近喊道,生怕别人听不到。
  闻不成脸上眉眼覆上冰霜,嘴角下压,冷漠低头,不欲搭理。
  说话的人被五六个同样书生打扮的人簇拥着走过来。
  “何有成,你怎么会来学生寝舍。”刘玉恒收起放松姿态,满脸拘束。这何有成是户部尚书小儿子,家里有钱有权,尤其看闻不成不顺眼,问其原因……大概是名字。
  明明一个有成一个不成,不成的那个偏偏模样好学问高,仿佛神仙转世;有成的那个模样平庸,学问倒数,要不是靠爹,在学院中定是查无此人。
  但偏偏这个世道,无钱寸步难行,更别说无钱无权无依靠。
  刘玉恒语气猖狂,居高临下环视屋内,道:“明天起,爷爷我就住进这屋,里面的人都给我搬走,不然……我就亲自带人请你们滚蛋!”
  闻不成洗得发白的衣服下手紧紧握成拳。
  何有成故意扫过闻不成,大声道:“有些人,家里又穷又病,我都打听清楚了,一个娘胎出来的,怎么可能一个好好的另一个就是疯子?”
  “估计身上也带着什么疯症,我这是为你们好,省得他发病的祸害大家!”何有成站在轩窗外,黑色影子覆盖闻不成身上,仿佛挥之不去黏稠的黑糊,恶心可恶。
  “闻不成有个疯子弟弟,没听他说过啊?”
  寝舍内不少人走出来围观,闻言指指点点道。
  何有成眯眼,脸上露出阴森的笑,目光阴恻恻地盯着闻不成,道:“我可是为你们好,你们看他整天如下水道中的老鼠一般藏头缩尾,不知道整天做什么事,没准就是身上长了脓疮不敢给人看!”
  闻不成胸膛起伏,他勾起桌上毛笔,冷声道:“说完了?说完请你离开,不要挡我阳光,我还有事情要做。”
  何有成胳膊搭在轩窗上,紧盯着闻不成道:“豁,你是耳朵聋了?这里以后就是爷的地方,你赶紧给爷滚蛋,不然我亲自带人把你扔出去!”
  刘玉恒忍无可忍,愤愤不平道:“这里是御书阁,不成是圣上金口玉令破格录取,你爹是户部尚书不假,难道还能替圣上做决定?”
  “是你呀,闻不成的狗。”何有成脸上露出不屑表情,拢拢衣领,讥讽道,“圣上破格录取他来御书阁读书,那是他的福分。但书院大家都是正经考上来,一人一床位,他破格录取,占了别人的地方,我请他出去不过分吧?”
  他环绕四周,状似征求意见。
  “当然不过分!”
  “没让他滚出书院就是您大度!”
  “让他走,被把疯病染给我们!”
  书院其他人纷纷起哄。
  “你们——欺人太甚!”刘玉恒指责道,问闻不成,“不成,你快反驳他们。”
  闻不成的眼似冬天漆黑的夜,没有一丝光亮,他面无表情,低声道:“若你拿来夫子盖章的遣送信,我自然不会霸占床位。”
  何有成目光一闪,笑道:“你既然如此说,可不得让你看看!”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盖着书院的红章。他打开信,对着所有人挥舞一圈,“看看,看看,寝舍夫子亲自盖章,要求闻不成立刻离开书院!不得在这里住宿!”
  “什么?不可能!”
  刘玉恒伸手想抢过书信观看,被何有成制止。
  “你是个什么东西,有你说话的份?滚蛋!”他一把挥开刘玉恒。
  闻不成心知,事已至此,不管书信是真是假,他恐怕无法在寝舍住下去,何有成有心把他踢出寝舍,他势单力薄,不是对手。
  可是他手里的银子不够在长安租房,不就还要月钱吃饭,怎么办呢?
  闻不成心如刀绞,咬紧牙关,不想让人,尤其是何有成看他笑话。
  “我搬就是。”他垂下微红的眸,冷声道。
  “哈哈,好!”何有成收起书信,高声道,“限你和这只只会吠的狗今日之内滚出书院,不然我就叫人把你打出去!”
  “赫赫有名的书院第一人,若是被护院赶出去,那场面肯定好看哈哈哈。”何有成嚣张大笑。
  “对了,你是不是没有钱出去租房子?”何有成脸上露出奸诈笑容,咧着嘴角道,“长安城内有一南风阁,正适合你这种颇有姿色的年轻男子居住,躺着还能赚点花花,好养你那疯傻痴呆的弟弟!”
  “你要是想去,我这就派人送你,改明爷还能带人去给你捧场哈哈哈哈。”
  何有成与他跟班哈哈大笑。
  闻不成双眼通红,看他的目光含恨,若目光能化成剑,必将他万箭穿心!
  “够了!”寝舍外一白发夫子怒道,“何有成,你三番两次在书院胡闹,小心我禀告圣上,逐你出去!”
  何有成眼中露出几分忌惮,他笑道:“夫子,您都被罢免,还来管我,不好吧?”
  他嘴上如此说,但也不敢与白发夫子正面冲突,对闻不成说了句“赶紧滚”后,连忙带人离开寝舍,看热闹的人也一哄而散。
  “赵夫子。”
  闻不成与刘玉恒给他执礼。
  “何有成仗着他爹与四皇子走得近,最近越发猖狂,可惜我有心无力,护不住你。”赵夫子看着闻不成,眼中露出疼惜表情,“你本芝兰玉树人物,不必将他的话放在心里。”
  “我知,多谢夫子。”
  黑发垂在玉白的皮肤旁,黑白分明。闻不成脸上露出几分惨淡笑容。
  赵夫子长叹一声,掏出银两放在闻不成桌上。
  “书院众夫子避嫌,不愿惹事,你拿着钱,去外面找个房子住。眼下最重要的,是明年春闱,若你高中,到时他不敢惹你。”
  闻不成本想推拒,但想到自己空空如也的荷包,耳朵微红,道:“多谢夫子,日后必还给您。”
  气氛总算舒缓些许,但仍有不少书生伸着脑袋往这边看,嘴里嘟嘟着“疯”一类的话。
  “他们就是嫉妒你,看你学问高,编排你!”刘玉恒愤懑道。
  “他们说得也不错,我弟弟神志是不太清楚,承认又何妨。”闻不成想到闻不就,脸上露出笑容,“我弟弟颇为乖巧,不哭不闹,看见蝴蝶好看的花朵,还会抓给我。”
  他脸上露出怀念表情。
  这时,寝舍外走进位穿着短打,一脸精神的青年。
  “请问,闻不成闻大公子住在这吗?”
  闻不成连忙道:“我就是!”
  青年脸上露出激动的笑,走上来对着闻不成行礼:“闻大公子,我是柳夫人身边丫鬟柳明的弟弟柳亮,我们家姑爷给您寄了点东西,他不放心,派我给您送来,还说以后就让我留在您身边做事。”
  闻不成一头雾水,疑惑道:“柳家,姑爷?”
  “对啊!我们姑爷,您亲弟弟闻不就啊!”
  闻不成脑中五雷轰顶,原本沉静的脸上露出焦急神色,“我以与柳老爷说清楚退婚,我弟弟怎会成了你家姑爷?”
  柳亮摸摸脑袋,说:“这我不知道,但是闻不就入赘柳家的事县里都知道,而且姑爷与少爷成亲后,立马好了!可神奇了!”
  犹如一道闪电劈在额头,闻不成眼前金光闪烁,他双手颤抖,扶着桌子,颤声问:“我弟弟好了?”
  “是啊,不但好了现在还开店赚了好多钱!所以让我给您送东西啊!”柳亮连忙从包袱里掏出木匣,上面贴着封条,娟秀的字体写着“兄长亲启”。
  “吾兄亲启:
  蒙兄爱护多年,弟一朝开悟,已知人事。
  今兄长独自在京求学,切记爱护自身,少食多餐,天冷勿忘加衣。京城富贵之地,恐兄长不舍银钱,随信所带银两,你只需取用,万不可苛待自己。”
  秋夜小院,昏黄烛光。
  闻不就贴在桌上,小声对柳衿念叨:“告诉兄长,这些钱都是我自己赚的,吃好喝好别心疼钱,让人瞧不起欺负了去,别给我省钱!”
  柳衿翩然一笑,肺腑之言化为纸上墨,经过漫漫长途,送达牵挂人手上。
  “我以替兄入赘柳家,续两家之好。”
  “我在柳家,父母都好,妻子最好,请兄长不要因为以前的事尴尬。”闻不就捏捏柳衿微红的耳朵,“别忘了写,如果书院有人欺负他,让他赶紧搬出来住,找个大院子,明年春天我和你一起上京,大家一起住。”
  柳衿听话的写信,道:“相公还有其他要写的吗?”
  闻不就拳头放在嘴边轻咳,低声嘱咐:“你告诉咱哥……”
  “你我兄弟二人同根相生,血脉同归,相亲相爱,无需多言。”
  那天晚上,闻不就好像做了个梦。
  傻傻的小孩靠在另一个哭泣的孩子身边。
  “弟弟,爹爹娘亲没了,哥哥以后照顾你。”
  “你乖乖的,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