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傍晚,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时分。原先紧闭的厚重木门在一次被推开,满天的灰尘扑棱扬尘而起,呛得人鼻尖连连发痒。
外头的橘黄色夕阳从门缝处,争先恐后钻了几缕进来。飞扬的灰尘在阳光照耀下,就像是展翅欲飞的蝴蝶,说不出的金光潋滟。
扑面而来的是厚重的血腥味混夹着柴房特有的潮湿,霉烂味,令其进来之人皆是纷纷捂鼻后退几步。
不曾通过风的室内味极重,更有胆大的老鼠悉悉索索到处钻/动,不怕人似的躲在柴禾一角,睁大着黑豆小眼贼滴滴乱转的注视着推门入内的不速之客。
脸颊高高高肿起,泛着青紫二色的裴南乔此刻就像是一条早已丧失了任何反抗力度的癞皮狗瘫在地上,冷眼斜着进来之人。舌尖被咬破,浓重的铁锈味弥漫着口腔,漆黑的瞳孔中满是森冷怒意,与无尽的深渊。
脏污的地面上,则是染上了他干涸,发暗的血,皆是一样的肮脏,又何来的分什么彼此。
“这人不会死了吧。”其中一个容长脸,着天青色圆领袍子的女人见他久久不曾有过半分动静,唯恐担心人死了,满脸嫌恶的用鞋尖踢了踢他。
“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死了,别忘了,哪怕就是我们姐妹俩都死了,说不定这二少爷呀,还活着,不是有句话叫什么,贱种好生养吗。”插话的女人最后几字更是拉长了语调,唯恐担心那装死之人听不见似的。
“得了,你们俩个就少说点,我们先将这二少爷带过去交差才是关键,毕竟等下到了那里,可就不知是真死还是假死了嘛。”另一个身形肥硕的女子倒是不时用那双,已经快要被肥肉挤压得看不出五官来的小眯眯眼再三打量了那人一会儿,嘴里不时发出‘啧啧啧’之声。
“咯咯咯,还是王姐姐聪明,就是这二少爷要是真的那么轻易死了还倒真是惋惜。毕竟怎么说也是一个美人,还是一个流着尊贵血脉的美人。”容长脸的女子平日间倒是个自诩怜香惜玉的主,何况还是那么一个有着尊贵金窝窝的主。
平日里最多是有那色心没那色胆,嘴上胡胡的就像是个没把门的茶壶口。可整个镇国公府有谁不知她是个夫管严,怕她那夫郎就像是老鼠怕猫似的。
“他的主意你就别想打了,可别忘记了前头发生的事不曾。”那位王姐姐说完话,便不在看地上是生是死之人。转身离开,出去时还用力的扇了扇面前的空气,以防沾上了里头的那抹子味。
前面也有不少想要占这小子便宜之人,无一不落得个好下场。说来,日后谁家要是娶了这等男子当夫郎,恐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身子发软无力的裴南乔趴在地上,听着她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声。脑袋昏昏沉沉的,耳朵处不时回想着‘嗡嗡嗡’之音,足见那女人的一巴掌打得有多狠。
可他一个男子,即使力气再大,又岂能同成年女人的力气相比拟,何况还是那种膀大腰圆干惯了粗使活计的壮妇。
纵使此刻他挣扎着离开了这处柴房,那么他又有多少把握能凭一己之力逃离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镇国公府。
明知逃不掉,为何不多留点力气来应对接下来的牛鬼蛇神与地狱深渊。
可是他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裴南乔十指深掐进掌心/软/肉中,漆黑的瞳孔的翻滚着皆是浓浓的不甘与狠辣之色。
今年的夏日好些格外的热,就连傍晚时分都未曾散走半分炎热。葡萄架下的蔷薇花在落日余晖下舒展着妙曼的腰肢,娇艳的花瓣随风轻轻晃动,颜色或深红,或浅红,淡红,粉红。有道是可爱深红爱浅红。
偌大的空旷亭院中,早已围满了前来看热闹之人。三三俩俩的,脸上皆带着虚伪的悲天悯人之笑,更多的是在看猴戏似的热闹。
空出的地方正摆放着一条染血的黑色长凳,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道深渊的地狱入口,与一具冰冷的棺材。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早已无力反抗的裴南乔被随意扔在沾血的黑色长凳上,边上的仆夫防止他乱扭动,将人双手双脚固定着。
裴南乔人才刚见到那长凳的时候,整个人开始不受控制的扭动着。挣扎着要离开这里,眼里是深深的,掩藏不住的恐惧之意,一张脸更是煞白无一色。
他自然能认出这条长凳是什么,因为上面残留的暗黑血渍还是他留下的。
星驰,浓稠得令人作呕,更是他自小残留在黑暗记忆中的恐惧,无论过了多久,他都不会忘记。
他讨厌这里,更讨厌这样弱小如绵羊任人宰割的自己。
他们都该死,全部都该死!!!
可是没有任何人会对他伸出援手,她们抱着的只有一个看猴的乐趣,又岂会在意他的反抗,挣扎与害怕。说不定对她们而言,只要自己挣扎得越厉害,越能勾得起她们发笑。
毕竟一动不动不会挣扎反抗的猴子哪里能比得上凶神恶煞,满脸狰狞写着害怕,扭曲之色的猴子来得有趣。
等人都快到齐的时候,那位一家之主。满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镇国公,方才在她的第三房小夫侍的陪伴下姗姗来迟。
“哟,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怎的将二少爷给绑了起来,就算人家做错了什么也不能怎么将人给绑起来啊,人家在怎么说也是侯府的少爷。”男人故作矫揉造作的嗓音,闻着就像是那种已经过期了的浓稠蜂蜜。
“哪怕是二少爷就算是做错了什么事,可好歹也是侯府的二少爷,侯爷您可得问清楚二少爷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来才好,莫要冤枉了人。”一身大红色绣紫薇花裙,涂脂抹粉的妩媚男人正依靠在他那好母亲胸前,娇娇柔柔的吹着风呢。
“管家你来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镇国公唇瓣扬起一抹深不见底的笑意,伸出手拍了拍柳姨夫的肩膀处,以示安慰。
有时候做戏就得要做全/套,就像以前很多次一样。打人的时候都会想出不少为他好,或是他单纯犯错了的借口。
“侯爷,奴婢昨天就是看见二少爷偷偷摸摸进了院子里偷了侯爷的首饰。”镇国公身边的大管家,碧莲满脸愤怒的走了出去,厌恶的对裴南乔啐了一口浓痰,眼眸中折射/而出的满是幸灾乐祸的好笑之意。
裴南乔从头到尾都不曾为自己辩护半句,因为他知道,即使他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的,就像前面的很多次一样。
到头来不过就是给他们的茶余饭后在多添几抹笑谈,他不傻,相反的还很聪明。
何况在她们眼中自己有没有偷拿珠宝首饰压根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只是想随意找个借口来狠狠的折磨他。哪怕没有这个理由,还有成千上万的理由,即使他全身上下都长满了嘴也说不清。
何不留在那点儿力气呢,说不定他这次会和前面很多次一样。
“既然做错了事就得接受惩罚,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使是我的儿子也不例外。”镇国公脸含悲天悯人的笑意,就像一个居高临下之人掌管着生杀大权之人,根本不会听他的半分解释,更别提他连解释都不曾解释过半分。
女人目不斜视的看着这身上同样流淌着自己血脉之人,满是厌恶之态,就像是在看一条从恶臭下水沟与腐烂尸体中爬出来的蛆虫。
毕竟这人可是那人的孩子,她恨之入骨,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之人。
如今看着那张同那男人与之有几分相似的脸像一条癞皮狗一样苟延残喘,生不如死的模样。更是很大程度的完美取悦了她,若非是那个男人早死,她定不会如此轻易放过他。
不过折磨不了本人,他的骨血未曾不可。
那人已经死了,死时连一张草席都没有的下场。而他的儿子,她会给他一个更完美的地狱,一个生不如死的地狱,用来报复他当初做过的一切。
可别说她没有半分母子之情,她有,只是不屑给这种留着肮脏血脉之人。
镇国公看着被绑在长凳上,嘴里强/塞了乌黑抹布,因疼痛被打得眼泪鼻涕齐流之人,脸上笑的孤度越发加深,眉眼间都带着灿烂到了极点的笑。
那个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傍晚。裴南乔身上被打得皮开肉绽,浑身上下早已没有一块好肉,鲜血淋淋的浓稠之血流了满地,因着天热不知吸引来了多少前仆后继的苍蝇与蚊虫。
黑暗的,空气不曾流通半分的柴房中,干涸的血撕扯着皮肉与冰冷的破布黏在伤可见骨的肌肤上。身下是已经完全干透了的暗黑血渍,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
边上缠绕飞舞着的恼人得想要借此在他伤口产卵与繁衍的虫蚁。
半死不活,早已出去多进气少的他。就这么随意的被扔在空气不流通的柴房中自生自灭,彼时间,就连动一动手指头都会牵扯到全身的伤口。疼得他呲牙裂嘴,冷汗涟涟。
牵一而发动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