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用过饭,趁着陶从瑞带两个儿子读书的时候,陶云蔚便叫了陶曦月到房里说话,陶新荷惯来粘人,自不肯被两个阿姐隔在外头,当下抄了包还没吃完的瓜子先一步钻了进去。
陶云蔚和陶曦月随后一前一后进来,见她垂足坐在榻上,将瓜子包顺手放在旁边的茶案上,已然摆出了副优哉游哉的样子嗑了起来,前者不由无奈道:“你这饭后吃零嘴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哪像个士家女郎的模样。”
陶新荷也没把她的话放心上,浑不在意地又往嘴里磕了一个,摇摇头,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老了,改不了了。”
陶曦月“噗”地就笑了出来,陶云蔚气笑不得地上前往她脸上用力捏了一把:“小厚皮子。”
陶新荷揉着脸嘿嘿笑,示意让她也吃点儿。
陶云蔚对她那些零嘴没兴趣,径自拨开,转身在旁边坐下,直入主题道:“今日我中间离开大慈悲寺时,其实是出了些状况。”
言罢,她便将在沧浪园里发生的事大致讲了一遍,只是对于那花草丛后的场景到底有多不堪入目,她并未过多描述。
陶曦月震惊过后当即道:“阿姐,不如把这件事告诉崔家吧?不然我担心他下回还要针对你做些什么,毕竟当日在公堂上你是直接对上了霍家人的。”
告诉崔家,这自然是一个办法,毕竟那个楼起部这么做,明着是拿她撒气,实际上还是在借她打崔家的脸,说来说去她还是那条池鱼。但告诉了之后呢?崔家除了安慰她们一番又能如何?既不可能上门去找那个楼起部的麻烦,更无可能派人天天保护她们,人家没有那个义务把她们姓陶的当自家人护着。
“没事,你放心。”陶云蔚安慰她道,“陆三先生说了,今日博古雅集前闹那一出之后,他不敢再随意拿我如何。”
否则就坐实了他睚眦必报之性。况陆玄既当着众人面引她为友,那姓楼的若做得太过分,也就是摆明了不肯看陆玄的佛面,光是士人的唾沫就得把他淹了。
只是她倒是暂且无忧,可两个阿妹怎么办?尤其是曦月,现下正得崔太夫人喜欢,人长得又那么漂亮,要说担心,陶云蔚最担心的就是她。
陶云蔚犹豫着要不要把心里的念头说出来。
“阿姐,你今日跑的时候没有顺便把那诓你过去的女人的衣服给扯了么?”陶新荷的心思比较简单,只觉得长姐此番能逃脱甚是聪明能干——这并非什么奇事,唯独就是对待那些坏东西太文雅了些,“你应该一把抓她心口上,趁他们没反应过来,扯开了衣裳往那两个护卫身上一推——哈哈!那可好玩儿了!”
陶云蔚:“……”
陶曦月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小妹描述的是个什么画面,不由脸上一红,薄斥道:“三娘,你一个女孩家,胡说些什么浑话?让你少看些闲书!”
陶新荷冲她做了个鬼脸。
陶云蔚忽地笑出了声。
陶曦月怔了怔,一顿,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姐妹三人随即笑作了一团。
陶新荷指着她们道:“呐呐,你们也觉得这么干很好对不对?”言罢,还专门冲着陶曦月皱了皱鼻子,“二姐,你就是个假正经。”
“我?”陶曦月愕然。
“怎么不是?”陶新荷哼哼道,“长姐跟我说过的,那会儿我还小的时候,明明是你在旁边不小心碎了瓶子,阿爹还没问呢,你倒先抹起泪来了,还跟阿爹说什么‘三娘还这么小,什么都不懂,都是我不好’,可让我背了好大一口黑锅!”
陶曦月看了眼陶云蔚,后者低头拿了个瓜子慢慢剥啊剥。
“有么?”陶曦月忍了忍唇边笑意,抬手摸摸鬓发,道,“我不记得了。”
陶新荷又“哼”了一声。
“好了,别翻这些旧账了,说正事。”陶云蔚这一日略显压抑的心情此时终得了些舒展,再开口时心中也不再似之前那般沉郁,“二娘,我今日所见,崔太夫人对你倒是颇为抬举,不仅让你随侍在侧,还让你与崔家姑娘们一起斗茶,我想这次浴佛节后,汝南陶氏二娘这个名号便要开始在士家女眷间传起来了。”
这意味着她们三姐妹里,陶曦月的婚事应该是最先提上议程的,而且估计会很快。
若是有人想要借此作梗,毫无疑问是个极好的机会。
陶云蔚不想给楼家任何机会。
陶曦月心思灵巧,自然听得明白阿姐的意思,于是沉吟了半晌,说道:“阿姐的意思是,让崔太夫人来做这个主?”
虽然明知这是最好的办法,但想到要把阿妹的终身大事交托到别人手里,陶云蔚到底还是有些难受,这种难受源于她们这些最亲近之人的无力,因为她知道,不管崔太夫人再如何喜欢二娘也好,都不可能把她当成真正的孙女来考虑和关心,更何况,那位太夫人连对亲孙女都不太像是愿意多情多心的。
她强自按捺了心中软弱,说道:“于情于理,崔太夫人都不会给你选太差的人家,若是运气好,大约会是在丙姓上头的士族里找。但阿姐觉得,这样的人家未必保得住你。”
陶曦月神色一僵,须臾,苦笑着点了点头:“阿姐说的我明白。崔太夫人为我选的门庭纵然于我们而言已是高门,可人家娶我却是指着我在太夫人那里的一点儿好,然一朝嫁作他人妇,这门庭与门庭,士族与士族间的关系却是变化难测的,别说隔着个夫家,太夫人能照拂我多少分,只怕还肯多看我几眼都不好说。这世上男看女,贯来稀罕的是皮相,最不稀罕的也是皮相,谁又知道夫家明日如何待我?楼家人又当如何算计我?”
陶云蔚叹了口气:“你向来玲珑心肠。”
陶曦月弯了弯唇角,没有说话,姐妹两人一时相对无语。
陶新荷见状,不禁也急了,忙道:“那怎么是好?长姐你快想想办法啊!二姐这样的品貌,怎能随随便便嫁了庸人去?得帮她找个能护着她的夫君啊,不然那个姓楼的坏东西打她主意怎么办?!”
“这件事我已想了一日。”陶云蔚斟酌着说道,“我觉得,最好的选择是——崔家。”
陶曦月愕然间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陶新荷脱口而出喊道:“不行!”
陶云蔚一愣,回过神来忙伸手拍了她一下:“你小声些,别把阿爹他们引过来,徒惹些担心。”
陶新荷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当下反手抓住了她长姐的袖子,急道:“阿姐,二姐嫁去陆家不行么?”
陶云蔚:“……你以为这些一等贵门是市上的筐底菜么?”
“那、那不是你说要敢想敢干的么?”陶新荷道,“淮阳陆氏的门第可比崔家高呢!”
“那我也没让你这般异想天开啊。”陶云蔚摇摇头,说道,“且你也不想想,咱们是怎么依附上崔氏的,你倒好,竟还想着能打陆家的这份主意。”
“那你今日还去和陆三老爷见面?!”陶新荷竟是急了眼。
“三娘!”陶曦月忙喊了她一声。
陶云蔚今日本就憋闷,这会子被陶新荷急吼吼地一嚷,也说不上心里头是什么滋味,只觉一股火气当即直冲天灵,立时丢过去一句:“你就当我今日脑子进了水,行了么?!”
话音落毕,屋里一时寂静无声。
“阿姐……”还是陶曦月先凑过来,开口缓和道,“三娘不是那个意思。”
“长姐,”陶新荷也不等她提醒,便直直说道,“我错了,我不应当那样同你说话。但我还是要说,二姐她不能嫁去崔家。”
这回也不用陶云蔚问,陶曦月也好奇了:“阿姐不过才提了一句,你为何这么大反应?”
陶新荷说道:“长姐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开了口自然就要去做,她想做的事,要么成要么败,却没有光想不做的。”
陶云蔚听得一笑:“呵,你倒了解我。”
陶新荷咬了咬唇,又直直说道:“所以我也得把话说明白了,我不想二姐嫁去崔家,不是因为我嫉妒她什么,只是我喜欢崔少卿,他又偏偏是崔氏宗孙,总不能让二姐嫁的比我差吧?那平日里见面多不好意思!”
陶云蔚、陶曦月:“……”你还说不好意思?
“当然了,若你为二姐看上的便是崔少卿,那我就更不愿意了。”陶新荷道,“只是大家姐妹,这种事也理当公平竞争才对,你要盘算,就该把我和二姐两个都盘算进去,崔少卿选了一个,另一个自当作罢。”
待从无语中回过神来,陶云蔚果断板着脸道:“你喜欢他我不意外,但你想都别想。”
“为什么?”陶新荷瞪大了眼睛。
这回陶云蔚没有同她争,只是正色看着她,平心静气地说道:“三娘,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虽没什么不好,但建安崔氏这样的门庭,不适合你的性情。你扪心自问,今日寺中雅会上,你打了几次瞌睡?点茶、合香你哪样精?”
陶新荷被说得有些心虚,但仍是驳嘴道:“那你也不怎么精啊……”
“我虽不精,但我却晓得适应别人,这世上随波逐流最是简单。但你呢?”陶云蔚道,“你不让别人适应你便是好的。说来这也是我们把你给宠成这样的,那你觉得,崔家会这样纵着你么?莫说别的,我看崔少卿也是个端方之人,与你实在不似良配。”
陶新荷猛地抬起头,竟是气恼地红了眼圈儿。
“你就欺负我不曾有机会接近他罢了,什么不似良配?”她气哼哼地说道,“倘你也肯替我盘算盘算,你看他能不能喜欢我!”
说完,她便起身拂袖而去,案上的瓜子亦随之哗啦啦地洒了一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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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上课去了,所以有点晚,8好意思,下一章周四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