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一个精致的小锦盒递到她面前,并仔细拆开盒子外面包裹的锦缎罩,一个四四方方,小手掌大的玛瑙珠串成的小盒子,光芒乍现。
一向爱收集盒子的懿不由瞪大眼睛,手心发痒,好漂亮好精致的盒子呢!
不过,这盒子看着眼熟,她在天凌宫见过一次,这可是皇外婆最宝贝的小药盒。她索要过几次,每次皇外婆都说要她割下一块肉拿去入药研究,她次次吓得惊骇逃窜。
“懿儿,我知道你爱收集漂亮的盒子,特意让皇外婆用这个盒子盛放药丸,这是许多细小的红玛瑙珠子串成的,内层则是用香木珠搭配,里面放东西久了,都会香香的。这可是皇外婆最宝贝的盒子哦,我求了好久,她才答应给的。”
懿一颗心儿感动的稀里哗啦,原来,他不是来故意逗她说话的,他不但惦记着给她送药,还用这样漫不经心的方式,把她最爱的盒子带了来。她笃定,皇外婆一定是割去了景宸的肉拿去做药,才给出这个宝贝盒子。
原来,从小和她吵闹不休的景宸,竟对她这样体贴呢!
“懿儿,你愣愣地看着我做什么?快点拿着呀,我去给你准备温水,这药丸太大,不好吞咽,我已经帮你切成了小块儿小块儿的,用温水送服就可以。”
懿木人儿似地,仍是呆呆瞅着他。她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还这样关心自己。她已经能下床了,她五脏六腑也不痛了,他不必再自责,也不必这样哄着她开心。
诸多疑问堵在喉咙里,想起自己的誓言,她又无法开口,只能自个儿憋着烦闷不已。
景宸奔去桌旁,倒了杯水,还尝了尝水温,又急忙平稳端着返回她面前来,“水温正好,快,先把药吃了。”
她粉润的唇儿微张,却还是犹豫。
“药有点苦,一会儿吃完之后,一定要吃一颗蜜饯。”
懿眼眶不由泛红,父皇和母后这两日只顾了忙哥哥的婚事,压根儿就顾不上她。倒是景宸,竟然比父皇和母后还关心她。
她侧转过去,倔强地不肯让眼泪落下来,也不想让景宸看出她的感激和感动。
一块儿一块儿把药送服下去,口中奇苦,她凝眉刚喘了一口气,一碟她最爱吃的果脯蜜饯便递到了面前来。
她一抬眸,正对上景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快点吃呀,不然嘴里会很苦的。”
懿绿眸又怔愣,本就泪水盈满眼眶,此刻更是澄澈清亮,灿若星辰。
她盯着景宸俊美的小脸儿,心坎里恨没了,恼没了,除了感动,似乎还有别的什么,小小的心脏承受不住似地,噗通噗通乱跳。
而景宸则眉眼笑弯弯,捏起一颗酸甜的蜜饯,递到她唇边,“张嘴,再不吃,苦味儿就泛上来了。”
懿乖乖张开嘴巴,吃下他喂到唇边的蜜饯,酸甜的味道在口中荡漾开,她忍不住扬起唇角,眼里的泪珠儿却也如琉璃珠儿般,大颗大颗簌簌滚落。
景宸顿时慌了手脚,忙拉着衣袖给她擦拭,“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呢?是药太苦了吗?”他忙又拿起一颗蜜饯递到她唇边,“乖,再吃一颗就不苦了。”
懿又听话地张开嘴巴,酸甜的味道完全炸开,暖了心扉。
“还苦不苦?”
她摇头。
“不苦,为何还流眼泪呢?”
她沉默。
“来,再多吃一颗。”他还是担心,她嘴里泛苦。
两个小人儿气氛甜蜜融洽,倒是全然没有察觉到,满殿忙碌的宫女,嬷嬷,太监,早已停下所有的动作,仿佛被封了穴道似地,都瞅着他们不同以往的举动。
时间也仿佛凝固,只有殿外射入的暖阳,悄悄偏斜,笼罩两个娇小可爱的身影,定格成一幅唯美烂漫的画卷。
“懿儿,你继续玩吧,我要去更换礼服了,一会儿咱们一起看昊哥哥和蒂娜姐姐拜堂。”
懿张口刚要说话,景宸忙摆手,“如果你不想开口对我说话,真的不用说。”他把盛放蜜饯的盘子放在她手上,“若是口中有苦味儿,就再吃点,我走了。”
他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
懿跟着他到了殿门口,张口欲言,又矛盾地迟疑不决,生怕自己一张口,说出来的不是感激,而是得理不饶人的骂词。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如此依依别离,仿佛此生不得再相见似地,让一众旁观的人,心儿软的一塌糊涂。
苏嬷嬷在殿门外,感慨万千,忍不住开口,“呃……懿公主,可能伺候景宸殿下的嬷嬷和宫女都去忙别的了,宫里人手不足,所以……”
不等苏嬷嬷把话说完,懿便开口说道,“嬷嬷放心,我帮景宸换礼服就可以了。”
“呵呵呵……太好了!太好了!别忘了,佩饰都要戴整齐,还有头发也要重新梳理。”
“嗯,嬷嬷放心,我一定帮景宸打扮好的。”
“懿公主心灵手巧,奴婢放心。”
苏嬷嬷看着两个小人儿和好如初,顿时眉开眼笑,皇宫里总算又能正常些日子了。
内殿中,蒂娜已经穿戴好,她站在镜子前,冷冷瞅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半分笑意。
精致的梅花妆点缀,一张小脸儿娇燕可爱,红唇雪肌,被一身艳红喜服映衬,俨然是一个小仙女。
宫女们牵就她娇小的身材,半蹲着帮她检查着仪容,众星捧月般夸赞着,有说有笑,赞叹不绝。
蒂娜却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尤其,与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甚至是厌恶的人成婚,真的是一种折磨。
一想起昊说自己是肥妞,说自己丑,说自己笨,还为了自己精湛的棋艺,而嫉恨自己,她就怒火窜高三丈,恨不能一把扯碎身上的红袍。
苏嬷嬷入内又仔细为她检查一遍,这才回禀一直在偏殿等候女儿打扮的海澜王夫妇。
“王爷,王妃,郡主已经准备妥当了。”说话间,她摆手,示意宫女搀扶着蒂娜进门来,向父母行拜别礼。
海澜王夫妇看着女儿如此乖顺娇美,相视而笑,激动不已。
听到宫墙外敲锣打鼓的声音,苏嬷嬷忙催促拿着红盖头扮新娘子的嘉,“嘉公主,别玩了,快把红盖头拿过来,新娘子在拜堂之前,必须遮面盖头,否则,会不吉利。”
不吉利?蒂娜疑惑,“苏嬷嬷,如何不吉利?”
苏嬷嬷从嘉公主手上拿过红盖头,遮住蒂娜惊艳俏丽的小脸,“红盖头,寓意幸福兆头,若是没有这红盖头,夫妻二人就不能白头偕老相守永生。”
“原来如此。”她可是巴不得和那个骄傲自大的昊皇子一拍两散呢!
吉时将至,昊一身艳红新郎吉服,骑在通体雪白油亮的骏马上,领着仪仗队,带着轿辇来到蒂娜的宫门前。
仪仗队浩浩荡荡排成了一条长龙,冗长的宫道,被占据了大半条。
昊利落的下马,入院,依照繁冗的礼俗,他该进入殿内,背出蒂娜,把她放在轿子上。
他脚步尚未抵达殿前台阶,便听到殿内宫女们的惊呼,还有海澜王妃的嗔怒。
“蒂娜,你这成何体统……给我站住!蒂娜——”
海澜王妃那声惊叫,在看到立于台阶下的昊时,惊慌地戛然而止。
没有盖红盖头的蒂娜,也在奔出门槛后,僵在宫廊下的台阶处。
阳光打在崭新的新娘红服上,刺绣的凤凰似要展翼飞下锦袍,流光溢彩,美丽绝伦。娇小身躯上珠光宝气,小脸娇燕明媚,俨然如春阳里绚烂的红蔷薇。
昊在台阶下仰头凝视着她,不由的,满心赞叹,恍惚失神,怔怔地痴了。
他心底最柔软的一隅也更加确定,他的肥妞长大成人之后,一定会美若天仙,绝不会成为丑女。
然后,有人惊慌大叫,“我的小姑奶奶,要盖上红盖头……”
苏嬷嬷的声音让昊懵然回过神来,蒂娜别扭地拧着身子不肯入殿,“不盖,就不盖,偏不盖,红盖头已经被我剪碎了!”
海澜王妃气不打一处来,她前一刻还见宝贝女儿乖乖盖着红盖头,没想到只是到窗口探看新郎的片刻,那红盖头竟被剪得粉碎。
“你这死丫头,天大的喜事,竟然被你给毁掉了。苏嬷嬷,快去找片红帕子来。”
“王妃息怒!其实,蒂娜郡主不必盖住,这样……就很好。”昊红着脸拾阶而上,见蒂娜并没有躲开自己,才伸出手,小心地牵住蒂娜的小手,“这样的蒂娜郡主很美,应该……应该让大家看一看,我的太子妃是最美的女孩,”
“可是昊皇子,不盖红盖头,是不吉利的。”海澜王妃坚持。
“父皇常说,繁文缛节都是人定的,不盖红盖头,也不是违法之事,就随了郡主吧。”他对蒂娜笑了笑,在她身前半蹲下来,“来,到我背上来。”
蒂娜瞅着他的背,莫名觉得好熟悉。
是啦,从囚笼中逃出时,他就是背着她出来的,不过,此时她才发现,他这半蹲的姿势并不太舒服,但他却耐心地牵就她有点矮小的身体,等待她爬上去。
“怎么了?是不是我姿势还不够低?”
他没有再挖苦她笨,也没有再说她肥。她发现了他小小的却令人惊喜的改变。
“快点呀,大家都等着呢。”
蒂娜羞赧咕哝,“你不用背我,我自己可以走。”
“我已经允许你不盖红盖头,不能再违背下一条规矩了,否则,不只王妃会生气,我母后也会斥责的,快点上来。”他忍不住催促。
蒂娜转头看了眼自己的母妃,不明白她为何会哭着转过头去,母妃不是很高兴她嫁给昊皇子吗?大人真的好奇怪。
她叹了口气,笨拙地爬上昊的脊背,小手攀住他的肩,竟发现,他比自己健壮了许多。
几个护送的护卫见皇子起驾,忙上前来,防护左右,严防欢闹送行的宫女碰歪了两个小人儿。
蒂娜还是忍不住,耳根滚烫,“对不起,我……我很重。”上次,他就是这样讽刺她的。
“还好,我背着还算轻松。”他稳稳地走下台阶。,
蒂娜忍不住瞪大眼睛,认真地看了眼他白皙俊雅的侧脸,“你的回答不一样了呢!”
“当然,因为我要做一个完美的昊皇子。”他要让她因为昨晚的那番话而懊悔终生。
“你其实不必如此,我们只是举行一个仪式,日后并不在一起。”
“话不要说得太绝对,给自己留条后路比较好。”
“……我没有说的绝对,我说得是事实。”蒂娜认真申明,“我已经对父王和母妃说过了,及笄以前,不再见你。”
及笄?昊在寝宫大门前喜轿前停下,“你的意思是说,未来的十年,你都不会再见我?”
“恐怕还不只是十年呢,如果你在这十年内,有了其他的妃子,或者侍妾,我们永远都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
昊背着她进入轿子,让她得以稳坐之后,在轿子里转过身面对着她,“蒂娜郡主,你一定会后悔的。”
这话仿佛一句魔咒,声音不高,却振聋发聩。
轿帘落下之后,蒂娜才紧张地吁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和缓气息。
真的吓死她了,他脸色那么难看,还握着拳头,她以为他要暴打她一顿呢。
随后的繁冗拜礼,各种礼俗,祭天,册封,赏赐,参拜……他们再没有过任何交谈,甚至丝毫的眼神交流。
昊一直冷绷着小脸,而她则端端正正,保持着自己的小淑女仪态,两个小人儿仿佛画成的善财童子一般,惊艳绝伦,一举一动做得完美优雅,无可挑剔。
众臣们啧啧称赞,皇亲国戚们也纷纷点头,阿斯兰和伊浵更是欣慰喜悦。
就这样,昊皇子娶到了自己的皇妃,终结了所有大臣“望女成凤”的痴心,也终结了自己往昔由衷的俊美的笑颜。
大婚结束,蒂娜和雪莉儿都随着海澜王夫妇返回东疆,阿斯兰与伊浵亲自将他们送到皇宫大门,昊和擎两位皇子,却不在送行之列。
擎不去,是受了伊浵的叮嘱。雪莉儿是被哄睡了抱上马车的,若是听到擎的声音醒来,只怕会哭着不肯离开。
擎倒是心态平和,对于这样的离别,不但没有伤感,反而有些喜悦。他这些日子被雪莉儿死缠着不放,早就巴不得甩掉那小不点。
昊却是负气把自己关在房里,刚刚布置好不到两日的新房,被他毁了个彻底,尤其是雕着四爪腾龙红纱笼罩的床榻,更是被他拿剑砍了个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