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两丈远,那股子冷飕飕的煞气,让刚刚穿好衣裳的景宸不禁打了个冷战,他盘膝坐在精致的锦垫上,气息平稳地吐纳,却练得并不专心,晨星似地无辜大眼睛小心地转过去,用眼角余光偷觑了眼小脸冷绷着的懿公主。
懿敏锐感觉到他的视线,瞪大眼睛,凶巴巴地横扫他一眼。
景宸忙收回视线,正襟轻咳,绷直脊背,心尖清寒。
灵铸老怪坐在亭子里的轮椅上,饶有兴趣地盯着两个平日里比知了还吵的小娃娃,他端起石桌上的茶,浅尝了一口,浓浓的白眉略微一皱。
他们真的如宫人所说,为了一个纸鸢彻底决裂了?
唉!今儿可真是难得清静,他们就仿佛不存在一般,他还真的有点不太习惯呢。
半个时辰过去,两个小家伙修炼地额头冒汗,发顶冒烟,真气四射,疲累不堪。
“好啦,先休息一会儿,半个时辰之后,练对打。”灵铸老怪转动轮椅,命令亭子外的太监,“去拿懿儿和宸儿爱吃的糕点水果来,让他们先填饱肚子,一会儿可要流不少汗呢!”
“是!”
见灵铸老怪要起身,懿极有眼色地上前来,“师公,懿儿扶您!”
“懿儿乖,你累了,坐下歇着吧,师公自己可以的。”灵铸老怪兀自拿过拐杖,撑起身体,闲雅地步下亭子,兀自去了书房。
太监们把好吃的,好喝的,全部摆到亭子里的石桌上。
懿抢先坐在自己习惯做的位置上,接过太监递上的毛巾擦了擦汗,这便要伸手端那盘紫红如水晶的葡萄,却没想到,果盘另一边,却抓上了另一双小手,而且,还死抓着不肯想让。
盘子悬在一堆糕点上方,拔河似地来回拉扯,起初只是一般较量,当懿感觉到面前这小吸血鬼竟然动用内功时,她也不甘示弱,慌忙运功,把内力凝聚于盘子……
一个小狼女,一个小吸血鬼,皆是身负异能,力量强大,真气充盈的盘子仿佛电击,连带着整个石桌,都隐隐震颤。
亭子周围伺候的太监,宫女,护卫都紧张地不知所措,慌忙上前来劝解,若是再这样下去,两个娃娃恐怕会两败俱伤呀。
掌宫的太监忙命令,“都是一群傻子,还愣着做什么?快去通传灵铸先生。”
“是。”一个护卫慌忙奔去书房。
掌宫太监忙跪下来劝解,“两位小祖宗,奴才求求你们了,别争执了,奴才这就派人再拿一盘一模一样的葡萄来,奴才保证,口味儿也是一样的。”说话间,他摆手给宫女。
宫女脸色苍白地奔去小膳房准备。
两个小娃娃却仍是抓着盘子不放手,真气充盈的瓷盘不寻常地嗡嗡作响。
“小祖宗,求求你们,开恩呐!若两位小主子受伤,奴才可担当不起呀!求求你们,不要难为奴才们了!”
懿看了眼磕头点地的掌宫太监,顿时于心不忍,她也不想争,但是,景宸死抓着盘子不放,她的怒火也收不住。这盘葡萄,是她先拿到的,景宸这臭小子明明就知道她最爱吃葡萄,却偏要和她争抢,他分明就是故意与她过不去。
景宸一股气憋在丹田,小手上不断用力,“懿,如果你开口跟我说一句话,哪怕是吵架,我也会把这盘葡萄让给你!”
让?谁稀罕他让?!懿冷绷着小脸,紧抿着粉润唇,就是不肯开口。
“懿,你说话呀,平时不是就爱跟我吵吗?”
那是昨天以前,而从昨天开始,她已经发誓,再也不理他,再也不和他讲话!她说到做到!她向来都活得如此认真。
“懿,你不说话,我就毁掉这盘葡萄,毁掉这一整桌吃的。”
他敢?!
景宸俊美的五官都皱在一起,焦急地满头大汗,眼泪也快掉出来,“你就算生我的气,也该骂我,你这样不说话算什么?你真的要一辈子不理我了吗?别忘了,在百泉镇我被绑走时,你还带了凤伦去救我们呢,当时若不是我杀了那个杀手,你早就被他一刀砍死了。”
和她翻旧账吗?她可不欠他什么!懿怒瞪着他,眼眶也泛红,一想起昨天景宸当着那么多的人叫她爱哭鬼,她的怒气越是高涨,硬是把即将滚出眼眶的泪吞进肚子里。
“你不说话,我就毁掉这盘葡萄,你知道的,你内力不如我!”
胡说,谁说她内力不如他?她内力高强着呢,只是她向来不像他那样到处炫耀,所以大家都认定,她内力是五个人中最差的。
景宸急得小眉头都皱成了两个小疙瘩,“你再不开口,我真的会更用力,懿,你开口说话呀!”
“……”懿咬住牙根,感受着盘子上的力量,随时准备反击。
书房那边,灵铸老怪刚刚推开门,就听得亭子里传来轰然一声巨响。
他抬眸看去,就见整个亭子坍塌,而懿和景宸被真气弹射,相对飞向了亭子东西两边,懿摔在坚硬的鹅卵石地面上,当即晕厥,景宸则落在了花丛里。
灵铸老怪大惊施舍,“快救皇子和公主,传御医!”
掌宫太监自责地高呼,“灵铸先生,是奴才该死,奴才应该给皇子和公主准备双份葡萄的。”
灵铸老怪抱起懿,担心不已,“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没用的?快去看看景宸有没有摔伤?”
“是,是……”
一众宫人皆是提心吊胆,直到御医赶来,还都跪在地上不敢起。
不一会儿,阿斯兰携伊浵,一阵风似地穿过宫廊,花暝司影儿,也相继赶过来。
一群御医仔细检查过之后,战战兢兢地在阿斯兰面前恭谨跪下来。
“启奏陛下,皇后娘娘,景宸皇子和懿公主金枝玉叶,又幼小脆弱,虽然摔伤并不严重,却受了严重的内伤,内力冲击肺腑,需要两日休养方可痊愈。在这段时间内,还请陛下允许,暂时不要移动皇子和公主。”
暂时不要移动?也就是说,他们内伤严重地根本不能移动。阿斯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御医,俊颜惊怒,良久都没有说话。
压迫的寂静,落针可闻,在场地所有人,都被他强冷的怒火震慑,屏息着,憋得心口阵阵发紧,除了伊浵和花暝司还能勉强维持镇静之外,无人敢抬头仰视冷酷的龙颜。
在众人惊恐地快要晕厥时,他龙袍猛然飞旋,那股怒火终于还是爆发。
“老怪物,朕的儿女在朕身边五年,都不曾出过这样的意外,你这太傅到底是怎么当的?”
这震耳欲聋的怒吼,让一众宫人头压得更低。
伊浵无奈地摇头,想要阻止他这“不尊师”的坏脾性,刚要开口,却正接触到阿斯兰清冷的视线,她到了舌尖上的话,只得又硬生生地吞回去。
被点到名字的灵铸老怪坐在轮椅上,也不禁冒出一身冷汗,其实懿和景宸在夺那盘葡萄时,他在书房的窗口看得清清楚楚,他急于知晓自己教授的成果,才没有出来阻止,所以……
“阿斯兰,为师有错,你想怎么惩处都可以。”
阿斯兰的怒火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他手指着灵铸老怪,却气结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阿斯兰,息怒!”伊浵担心地上前给他顺气,“孩子们过招斗气,灵铸前辈也无奈呀。”
他一口气顺下去,才阴沉的怒斥灵铸老怪,“你有错?朕看你是老糊涂了,两个四五岁的孩子以内力对打,你竟不及时阻止,故意纵容,才让他们受如此严重的内伤!亏得他们是狼人和吸血鬼,若是一般人类的孩子,恐怕早就因内力重创而亡!”
灵铸老怪再无语反驳。
阿斯兰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懿和景宸毕竟还小,虽然学了内力如何发出,却还不知道如何掌控力道。他所教授的内力,皆是至烈至猛的内力,若他们是人类,的确会重创而亡。但是,事已至此,多说也于事无补。
“朕命令你,亲自照顾他们,直到他们伤好痊愈为止。在此期间,你最好想清楚你的职责。”
“为师定会尽力照顾他们。”
阿斯兰踱了两步,终是忍不住,又走到他面前,“朕与伊浵曾经失去过两次孩子,你不知那种痛,朕和伊浵却清清楚楚!老怪物,你最好给朕记住,若再有这样的事发生,朕不管你是不是朕的师父,朕都会斩了你!”
“阿斯兰!”他这是什么话?众人在场,他竟然要斩杀自己的师父?伊浵抓住他紧握的拳头,“两个孩子平日里就爱争吵,懿儿脾气执拗,景宸也有些暴躁,事出有因,灵铸前辈……”
阿斯兰伸开拳头,反握紧她的手,“皇后,朕笃定,他是故意的!”
“可……”
“皇后莫要再为有罪之人开脱,有罪不罚,等于助纣为虐!孩子幼小,不懂分寸,身为太傅,职责所在,却不善加管教,这是失职重罪。朕对他的惩罚是最轻的,若换了是狂焰或银影,朕早就让他们去刑房自己领罚。”
每每他如此严肃地叫她皇后,便是暗示她,他心意已决。伊浵无奈,却也不得不庆幸,灵铸老怪的对他的宽怀。
他强拉着她走出殿来,“回御书房。”
伊浵想抽回手,却拗不过他,“阿斯兰,我想留下来陪陪两个孩子。”
“他们晕过去了,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才能醒呢,你就算在这边陪着,也是枯坐着等,还不如去御书房陪朕。”
为了昊的婚事,她忙东忙西,虽然他叮嘱了尚宫局和礼部打点一切,她却还是不放心地四处检视一切。
前一刻原是答应了在御书房陪他,没一会儿便跑得不见踪影,他想见她一面都难,这会儿好不容易抓到机会,他岂能放手?
伊浵眼神古怪而嗔怒地瞥了他一眼,红唇轻抿,无奈摇头叹息。这霸道的恶狼到底是怎么了?生怕她跑掉似地。
他感觉到她的视线,不悦反问,“怎么了?皇后不愿意跟朕去御书房?”
她岂会不愿意陪在他身边?若非不放心尚宫局筹备昊儿的婚事,她巴不得做个富贵闲人,只猫儿似地赖在他怀里睡觉!
“阿斯兰,我不是不愿意,只是觉得你好奇怪。”
“奇怪?”奇怪的人是她吧,她这闲不住的性子,不知何时才能改了。
“你一会儿为了孩子们,不惜对自己的师父不敬,一会儿却又把他们搁在一边,无情地不管不顾,这不是很奇怪吗?”
“朕总不能搁着政务和皇后不顾。”
他这既要工作,又要爱情,就没有心思顾及孩子了?“阿斯兰,命东来把折子带到这边来,我陪你在这边批阅奏折吧,两个孩子若是醒来,睁开眼最想见到的,应该是自己的父母,我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离开他们身边。”
“皇后顾虑地对,既然如此,朕只能……应允。”他手上一拉,将她扯进怀中,“但愿那两个小鬼多睡一会儿,别这么快醒来给朕的皇后添乱。”
“你是在和孩子们吃醋?”
承认吃醋,不是什么耻辱。“朕若吃醋,皇后会心疼朕吗?”
这恶狼刚才还张牙舞爪地训人,怎么这会儿……他这是在向她撒娇吗?
伊浵哭笑不得,口气纵容牵就,“心疼,陛下难过,臣妾岂会不心疼?”
她抬手拂开他紧皱的眉头,也为他拂去眉宇间的倦意,并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你去殿内等我,我给你准备爽口的果茶和糕点,可好?”
他霸道地拥紧她,不肯放手,“不准离开我的视线,一上午没有见到你,我想你了。你这一走,我又要命人满皇宫寻你。”
被他需要,被他依恋,被他缠上,她既无奈,又甜蜜,又幸福。
“我保证,就在这边的小膳房准备你最爱吃的果点,不会离开太久。”
两人在宫廊下粘腻纠缠,如胶似漆,羡煞旁人。
花暝司在殿门前,远远看着那一幕,心里又是一番复杂的纠结。他明明应该能平静面对他们的恩爱,偏偏,心里却还是波澜起伏。不知要多久,才能让这种奇怪的感觉消失。
他想对伊浵说一声感谢,思及阿斯兰和她都能读心的特殊本事,终于还是又作罢。
见伊浵走向小膳房,他快步走向阿斯兰,“祺尔钦,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从何时起,这恶劣的吸血鬼竟不纠缠伊浵,反而纠缠上他了?“花暝司,你的问题很无聊,朕忙得很,不愿浪费时间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