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羽珩心中有数,她早知樱草有问题,可看那孩子本性不坏,年纪又小,还能跟子睿玩到一起去,这才大胆地把人留了下来。好在如今雨过天晴,一切都还好好的。
她谢过苗氏这么多年对子睿的照顾,苗氏却笑她一家人说两家话。姚家从来都拿她当亲孙女的,从来也没因为一个“外”字而刻意生份,这些事情都是长辈应该做的,只是很遗憾姚显去得早,没能再多享几年天伦之乐。
夜里,凤羽珩跟子睿坐在院中,子睿十三岁了,翩翩少年郎已经长成,眉宇间承袭了凤瑾元和姚氏所有的外貌优点,十分俊朗。凤羽珩说:“我的弟弟,没想到是个小帅哥呢!”
子睿听不明白什么叫帅哥,但也知姐姐是在夸他长得好看,于是笑着道:“那是因为随了姐姐,姐姐好看,子睿才好看。”
“胡说。”她伸手去点子睿的头,“长相都是随爹娘的,哪里能随得着姐姐。”
“爹娘已经不在了,以后子睿只有姐姐。”少年郎微仰着头,“子睿长大了,可还是没有姐姐高,你再等我两年,待到子睿及笄,一定会超过姐姐的。”他说着,也微微叹息,“姐姐,以后你要去哪里?我知道你不想住在京城了,可是这些年我都少见姐姐,现在你要走,能不能带着我一起?”少年的目光中带着期盼,他告诉凤羽珩:“书院的课程我已经全都学会了,先生说我的进度比正常的学子最少能提早了两年,如果要参加科考,现在的学识足以。而且我若去科考,成就不会比当年的父亲差。先生还说,他已经没有再多的东西教给我,我若想学到更多的东西,应该跟着姐姐,他说姐姐是个传奇的女子,这世间独一无二。”
听着子睿转述帝师叶荣的话,凤羽珩几番感慨又起。她曾经通过子睿给帝师带了不少东西去,都是后世的纸笔之物。叶荣曾给过她一封亲笔回信,信是用钢笔写的,还不是很熟练,但笔锋大雅,着实难得。信中,叶荣对这些东西表达出极度的好奇,也大赞凤羽珩是大将之风,世间难寻。
她思量着子睿的话,半晌,开口问道:“姐姐记得你以前喜欢看兵书,总嚷着长大了要跟着你姐夫上阵杀敌,现在可还这样想?是想提着刀枪上战场,还是想要入朝为官?”
子睿很认真地把这个问题又思考了一遍,然后告诉凤羽珩:“姐姐,我曾经想过很多次在沙战征战,然后立下大军功,让姐姐能够以我为荣,可是后来就不再这样想了。姐姐,子睿很没出息,子睿不再想上战场,也不想入朝为官,到是很怀念从前在西平村的日子。虽然很苦很穷,虽然也会有坏人为难我们,但那里的人却依然比京中要质朴得多。咱们当年离开京城时,子睿还太小,并不记得多少在凤府的好日子。可西平村三年的记忆却一直都在,每每回想,都会引发无限的思念。姐姐,咱们还会再回去吗?”
凤羽珩看着自己的弟弟,笑了起来,她告诉他:“会,只要你想,姐姐就带你回去。”
她说话算话,在萧州逗留十日,子睿从书院退学出来,苗氏带着樱草回了京城,凤子睿则跟着他的姐姐一路向西。
他们要回到西平村去,回到那里去过平静的生活,也回到那里,去等着玄天冥前来汇合。
马车西行时,凤羽珩告诉他:“我们还要往北界去一趟,去送莲王殿下回家,然后,你姐夫会带着我们一起却一个很好的地方。他说那里是世外桃源,是一个只看一眼就能爱上之处,子睿有没有很期待?”
少年点头,“期待,只要有姐姐和姐夫在的地方,子睿都期待。”
“可是你苦学数载,却无以致用,可有遗憾?”
“不遗憾,先生说了,学问和本事并不一定要用到战场和朝堂上,它们会伴我一生,体现于生活的方方面面。”
一车西行,班走赶车,黄泉时不时地递一瓶水出去,再时不时地递两块点心。
水是凤羽珩从空间里拿出的矿泉水,点心也是从空间里拿出来的巧克力派,人们吃得津津有味,却谁都不问凤羽珩为何总能从袖子里变出东西来。
子睿笑嘻嘻地跟黄泉说:“我的姐姐是仙女,那我就是仙女的弟弟,黄泉姐姐,你说以后我会不会也突然就有仙术了?”
黄泉道:“那要照你这么分析,我也算是仙婢,小小法术应该也有的吧?”
忘川却道:“有仙术也没想像得那般好,有多大的能力就要负起多大的责任,这么些年小姐吃过的苦,难道还不够么?我到是宁愿小姐平平常常,咱们就过普通日子,无名无利都比整日提心吊胆勾心斗角强。”她说着,又问凤羽珩:“小姐,殿下多久能到西北去与我们汇合?”
凤羽珩想了想说:“京中事还要一个多月吧,咱们快点赶路,还能在那头住上月余,也让你们看看我当初生活过的地方。”
子睿抢着说:“那地方有好多大山,四面全是山,整个西平村就是在山窝窝里的。姐姐以前总会上山去采蘑菇,还会挖野菜,就是因为她会找那些吃的,我跟娘亲才没有被饿死。”
少年兴奋地说着以前的事,可是那些事对于凤羽珩来说,却只能从原主的记忆里去搜寻。
她望向窗外,思绪幽幽,也不知真正的凤羽珩在南界如何,可有对着姚氏的坟墓哭泣?又是如何面对凤瑾元的坟墓的?
京城里,随着凤羽珩的离去,气氛似乎很快就转了冷。假八皇子的势力开始逐步侵袭,民间有被其鼓动的力量在一点点的向着京城靠近,三五不时地还会在城门外发生冲突,以至于往来百姓都尽可能地减少出行,以免惹祸上车。
皇宫中,丽贵人处也有不好的消息传来。左儿在一个深夜里跑到乾坤殿,跪在外头大声地道:“殿下快去看看吧!贵人怕是不好了!”
孙让惊得赶紧去里头禀报,不管丽贵人多作死,她到底是六殿下的亲娘。
玄天风在睡梦中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迅速穿衣,带着孙让跟着左儿直奔静思宫而去。
到时,丽贵人正躺在床榻上,有血一股子一股子地从嘴里往外冒,吓得寝内下人都跪在地上不敢吱声。太医忙前忙后,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血。
玄天风瞅着那血隐隐发黑,似中毒的迹象,不由勃然大怒:“你们就是这样侍候主子的?”
左儿跪到地上哭着道:“殿下,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照顾好贵人。贵人近日喜欢看些杂书,奴婢原本没太在意。可是自从那两位道士入了宫,贵人就提出让他们提供丹药,还说是书上说的,道士都会炼一种可以长生不老的金丹。两位道士并不会炼,每日只与贵人讲些道经轶事。可贵人却并不满足于此,她偷了道士随身带着的丹药,一连吃了好几颗,才不过一个时辰人就不行了。”
说话间,那两个一直站在外间的道士也开了口,其中一位说:“那是咱们吃用的金丹,道家人自有道家人的吃法,并非像贵人那样生吞的。也都怪贫道没有收到随身之物,让贵人误服,贫道领罪。”
可这又跟人家道士有什么关系呢?左儿都说了,是丽贵人偷的。玄天风深吸一口,他不是糊涂的人,做不出随意降罪的事。只是那床榻上躺着的人到底是他的母亲,那一口口血吐得他的心也跟着一颤一颤,于是赶紧吩咐孙让:“去请百草堂的大夫,快去!”
宫中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丽贵人这一辈子也没能在这座皇宫里有多少存在感,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
天武帝也来了,他本来是跟云妃和章远在熬夜斗地主,听说了这个事只叹道:“到底是风儿的母亲,朕去看看。”
可惜,他到时,丽贵人已经认不得人了,只是拉着天武帝的手,紧紧的,怎么也不肯放开。目光中带着对生的乞求,也有对死亡的恐惧。
天武帝重叹,对她说:“你现在知道活着好了?那之前干什么来着?风儿这孩子够难了,你若能好好的,他该有多高兴?为人母的,怎么不能为了儿子多考虑一些?你总想着自己在宫中能得到什么样的地位,可纵是这一整座后宫都给你,又能如何?朕要让位了,你已经无人可斗,难不成要去为难你的儿媳妇?那是傻婆婆才会干的事。罢了罢了,这辈子是朕对不起你,你放手吧!若有来世,希望你能活得比今生明白,也比今生自在。就托生在一个平常人家,远离宫廷皇室,好好的走完一世人生。”
他的话说完,丽贵人的眼睛终于闭上。她今生的路终于走完,纵有再多不甘和不舍,生命到底还是终结在这个夜晚,终结在她自己的手里。
百草堂的大夫没来得及做最后的抢救,可他们也说了,这毒谁也救不了,除非御王妃在。
可惜,凤羽珩此时已经在去往西北村的路上,宫里发生了什么,她都不知道了。
玄天风仰天而叹,天武帝拍了拍他的肩,开口吩咐下人:“厚葬,以太后之尊入玄家皇陵。”
这话一出,玄天风的眼泪再止不住,哗哗地流。
大顺,天武二十七年,盛夏。
丽贵人,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