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做好了饭,见沈暮还未归家,从橱柜里取出许久未用的食盒,把今晚炒好的菜一一装了进去。
辣子鸡、水煮豆腐、拔丝红薯、清炒苦瓜和一小碟酸豆角。
李鱼神色复杂道:“小溪,别的菜没做好也就罢了,这碟酸豆角也没做好?”
沈溪不紧不慢从锅中舀了一大碗米饭,装进食盒中,淡定道,“这米饭和酸豆角是我特意送与他的。”
李鱼嘟囔道:“你这看上去不像是要去恶心他啊。”
沈溪盖好食盒盖,眨了眨眼又道:“我刚才又认真想了一下,我们把事情做得太绝也不好,万一人家不是要与我们交恶呢。”
“……”李鱼哑口无言。
待沈溪提着食盒要出门了,李鱼才后知后觉地问了句:“你知道他住哪儿吗?”
村里人都知道他是从棽山上下来的,但棽山广袤无垠,上山找人谈何容易。
沈溪指了指对面山上的某处:“我白天与他说了棽山上的庙堂,他现在应该在哪里吧。”
李鱼讶异:“那庙堂都空了好多年了,还能住人?”
“应该吧。”沈溪也不是很确定。
等两人好不容易爬上棽山,找到残破的庙堂,天色已经快要昏暗下来了,而庙堂里空无一人。
借着残阳的余光,李鱼看清庙堂的内里,对沈溪叹息一声,“我就说不能住人吧。”
沈溪咬咬唇,望了望庙堂后被树木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山林,“我上去找找,来都来了。”
“这么大的山,你怎么找。”李鱼不赞同,“何况现在天都快黑了,师父回来找不到你该着急了。”
沈溪抬眼瞧了瞧被落日晕染了整片天的云彩,想了想道,“这天还没那么晚黑,小鱼儿你先回去等着我小舅舅,我去去就回。”
李鱼伸手拦住沈溪,“不行,棽山上蛇虫众多,你一个人若是遇上危险怎么办。”
“这棽山我虽然不常来,但偶尔也会跟着小舅舅上山采药,不会迷路的,遇上危险我也能自保。”沈溪说得有理有据。
李鱼还觉得不妥:“要不我替你去送,这山路我也熟。”
“不成,你跟我出来还没有跟李婶儿说呢,她要是找不到你才担心。”沈溪摇头,本就是他拉着李鱼出来的,现在却让李鱼去替他办事,这怎么行。
李鱼还是担心:“可是,天快黑了。”
沈溪信誓旦旦:“没事,我保证在天黑之前下山。”
李鱼劝不住沈溪,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提着食盒消失在郁郁葱葱的山林间。
沈溪提着食盒一面走一面细心观察,没走多远就发现路边的青草有被人踩踏过的痕迹。
顺着这些痕迹,他一路爬到了山顶,终于让他见到了在山顶架着火堆独自烤火的周渡。
周渡自去过那间满是蟑螂老鼠的庙堂后,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回来就脱了外衣在小溪里清洗了一番,顺便将身上的衣服也过了过水。
这会他正套着一件短袖和短裤,坐在火堆边小心翼翼地烤着衣服,没想过有人会上来,也没有遮掩。
沈溪的出现,他也愣了愣。
沈溪也没想到,周渡不禁身无分文,竟然连换洗的衣裳都没有。他瞥见周渡短裤下的那双腿,修长且紧实,肤色被火光映上了一层麦色,脸色腾地一下烧烫了起来。
感觉到自己的脸都快被火给烤化了,他目光极其不自然地挪移开,对上周渡探究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捏紧了食盒手柄,尽量平静道,“我是来给你送饭的。”
怕周渡误会,又解释了一句:“下午你送的鸡,太破费了。”
周渡的视线在沈溪那张烫红得如同上了一层薄胭脂的脸上停留了一圈,最后才落到他手中的食盒上,轻轻收回视线,冷漠道:“谢礼,不用还。”
说完,又接了一句:“你的粥。”
言下之意,用野鸡谢他的粥,不用他偿还。
“一碗粥不值什么钱的。”沈溪摇摇头,他的粥再贵也不抵身分无文的周渡送的野鸡珍贵。
“我这食盒里提的饭食也不是多好,都是一些练手之作,你不食也只能倒掉。”沈溪想了想又很诚恳地道了一句。
周渡这才点了点头,轻“嗯”了一声。
沈溪避着周渡的腿,将食盒提了过去。
周渡打开食盒,一股独属于饭菜的香味飘了出来,让原本还不是太饿的周渡,立马起了饿意。
辣子鸡微微偏辣,水煮豆腐爽滑酥嫩,拔丝红薯甜而不腻,就连周渡一向不喜的苦瓜也炒得清脆可口,更别提做得十分下饭的酸豆角。
周渡口味很叼,很难能遇到让他不挑食的菜,这手艺,怎么也不像是练手之作。
而且价值也应该超过了那只鸡。
周渡侧目看了眼坐在一旁顺手帮他烤衣服的沈溪,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浅的波澜,稍纵即逝。
如果他下午没看错的话。
这个世界是允许男男可婚的。
周渡想不到除了自己这张脸,还有什么能够让一位不相熟的少年,不惧危险,独自上山来面对自己这个陌生人,只为送饭。
沈溪不停帮周渡翻烤着衣物,他动作娴熟,神情认真,不放过任何一个边边角角,不多时,手中的衣物就被他给烤干了,比周渡那烤得东一块干西一块湿的不知强上了多少倍。
沈溪叠好衣物,递还与周渡,并小声道了歉:“对不起啊,我事先并不知那庙堂已破败成那样,让你白期待了一场。”
“无妨。”周渡敛目,放下手中空掉的碗筷,重新扣好食盒,接过衣物。
沈溪背过身,留空间与周渡穿衣,微微思索了会,道,“我看你会打猎,若生活实是拮据,不妨拿猎物到村中交换,置些钱财。”
过了会,沈溪没听见身后之人回答,想了想又道,“你若是不会叫卖,附近几个村子每隔五天会起一个早市,就在村头的小溪边上,你打了猎物提过去,有需要的自会与你购买,不收摊位费,但这价格自是与镇上的价格相离甚远。”
周渡一面穿衣,一面沉默地听沈溪念叨,心情略微复杂。
对于这种“示好”,周渡活到二十七岁不知收到过多少,但还从未收到过年纪如此小的好意,一时间不知所措。
他若像以前那般直言拒绝,怕是会哭鼻子的吧。
小孩子,就是麻烦。
周渡蹙了蹙眉,声音冷淡地应了一声,“知晓了。”
气氛陡然间静默下来,空气中只有干柴燃烧的噼啪声,火光如天边日暮一样,橘红艳丽。
沈溪见暮色已暗,也不敢再耽,向周渡告辞道:“天色已晚,我就先下山去了。”
说完,就弯腰去提一旁半空的食盒,火光下,有抹显眼的绿色在微微泛着光,引起了他的注意。
沈溪自觉有些熟悉,放弃了提食盒的动作,转而拾起掉落在食盒旁的一根深绿色鸡毛。
棽山上野鸡不少,这根野鸡毛本也没什么令人瞩目的,但它特别就特别在鸡毛尾端处有一条被人剪过的齿痕。
沈溪怕是巧合,又在附近周围找了找,果然找到好几根有剪齿痕的鸡毛。
“还有事?”周渡见他捏着几根鸡毛踌躇不前,出声询问。
沈溪回神,递出手中的鸡毛与周渡看,问道:“你可有见过同这颜色一样的鸡?”
周渡并没有在意,随口一问:“怎么,你家鸡丢了?”
沈溪点点头,指着鸡毛尾端处的剪齿痕道:“我家阿彩前天夜里丢了,我在村里找遍了都没有找到,没想到它跑山上来了,这鸡毛就是它身上的。”
周渡顺着他指端看去,看到鸡毛上的标记,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淡淡道了一句:“别找了,那只鸡死了。”
沈溪不是很明白:“死了?”
“嗯。”周渡应了一声,好意提醒道:“你若不相信的话,可以去那边找找,尸体应该还在。”
周渡顺手指了个他丢烧焦鸡的方向。
沈溪果真找了过去,未几就从草丛里扒出一块类似炭状物的物体出来,因着烧得太焦了,蚂蚁都不曾来光顾,若不是脖子上的鸡冠子还在,沈溪还真看不出它是只鸡。
这棽山上就没有别的什么人了,能把好好的一只鸡烧成这样的,不言而喻只有周渡了。
沈溪奇奇怪怪地看了眼周渡,用树枝敲了敲这只烧焦鸡,嘴中抱怨道:“你怎么……”
沈溪的抱怨声一传出,周渡的神情蓦然变得冷冽起来,他不是偷鸡贼,是鸡自己跑他面前来的。
山上这么大,他怎么知道这只鸡是家养的。
沈溪恍然未觉,鼓着腮帮子稍稍有些不忿:“你怎么能让它死得如此便宜。”
周渡从错愕转微怔,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我捡到它的时候,给它想了好多种死法,花雕鸡、五圆蒸鸡、酱油鸡、香菇闷鸡、葱油鸡、清炖鸡……唯独没有想到它最后连个叫花鸡的死法都没有捞到,竟然是被人烧焦死的。”
他这一通嘀咕下来,让才刚吃饱饭的周渡硬生生地又生出几分饿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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