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才午后,天却暗得厉害。漫天洁白缓缓飘落,狂风猛然拂过,撩起空中正在飞舞的片片洁白四处窜动。应天隶属南方,南方的冬天可比北方的冷更加刺骨。整个王府银装素裹,倒是没了往日里的恢弘大气,多了几分沉静素白。
一场飞雪足足下了一日未停,府里的小厮顶着雪埋头轻扫着院里的积雪,虽然这边刚扫好,转个身的功夫又覆上一层。
“何姐姐好!”
何小冉缩着脑袋,恨不得将自己整个埋在绒衣里。脚下踩着雪儿,噗嗤噗嗤的声音倒也叫人心头欢喜。她喜欢踩雪,喜欢那种微微陷下又很快止住的感觉。快步走到书房前,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深红的食盒,左手轻轻覆上挥去上面飘落的雪花。轻呼一口气,浓浓的白雾瞬间遮掩了她半张脸,却露出了一双水灵澄澈的眸子。
“王爷,我做了些烤年糕,要不要尝尝?”她撩起书房门前的厚重棉布帘子动作极快的钻了进去。从冰冷踏入温热,身子下意识的抖了抖,赶忙将食盒放到桌上,抬手置于唇边哈了几口气快速的搓着已经冻得有些僵的手。
这阵子临近年关,应天又下了好几场大雪,天气冷的厉害,想出门也是极为的不方便。之前她休假的时候还能去找倾城,如今倾城也要因为年后选秀一事被丞相府抓着练习琴棋书画,即便她去也只能静静的看她。几番无聊的摧残下,她倒是钻进了厨房,研究现代才有的菜式。
“你的披风呢?”宋济辰放下笔起身走到外室,看到何小冉冻得通红的脸就忍不住的蹙了眉。将之前小刀给他的汤婆子递到她手里,又摸了摸她手心的温度,眉头蹙的更紧了。
何小冉接过汤婆子,瞬间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傻傻的笑了笑,“披风丢在厨房灶上忘穿了。”揭开桌上的食盒盖子,“王爷趁热吃些吧,暖暖身子最好不过。”
宋济辰的目光都在何小冉身上,哪里还关心什么吃食。可又耐不住她的热情,只好看了一眼。碟中方方正正,烤的金黄的东西倒也是稀奇。
“烤年糕?”
“是呀,烤年糕也是要讲究火候和时间的,王爷你先尝尝呗。”何小冉夹起一个就递到宋济辰嘴边,这是她今日尝试做的日本烤年糕,也不知道如何。一时间倒是激动的忘了分寸,等她回过神宋济辰已经眸间含笑的咬住了那酥脆的烤年糕。
“味道不错。”宋济辰心情好更是不会吝啬夸奖。“还冷不冷?”
何小冉因为刚才亲手喂他吃东西而耳尖通红,倒是和她此时微红的脸颊成了一色。“不冷了。”
书房里点着炭火,要比别处温暖得多。何小冉也懒得出去经受冷风的摧残,就这么默默地陪在宋济辰身侧,不是研磨就是到处走动。
年关之际各地都希望能够和平的过个年,可偏偏西洪与他国连接的地方总是不尽人意,到了这个时候反而还闹腾了起来。宋济辰看着各边城发来的战报,倒是颇为无奈。要是大事他领兵平乱便是,可就是一群人涌到边镇打砸抢,见到将士转身就跑,这样的土匪行为真叫人嫌弃。
提笔写完最后一个字,刚才还堆积如山的折子渐渐挪到了别处。宋济辰轻呼一口气,抬腕活动了一下微酸的肩膀。目光却在室内搜寻着何小冉的身影,走了几步便在外室靠近炭炉边的软榻上瞅见了不知睡了多久的何小冉。
宋济辰墨色般深邃的眼眸满是柔和的看着,刻意放轻了脚步走了过去。
兴许是太过靠近炭炉的缘故,她的脸微微泛着桃红,两个腮帮子也因为枕着手臂的嘟了起来。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她小声的嘟囔了一句,宋济辰却是没能听清。微微摇头看了一眼窗外,灰蒙的天此刻也多了一抹橙红,竟然不知不觉在书房待了一下午。室内贴着明纸,那火一样艳丽的光折了进来,衬的何小冉的皮肤更加的细嫩。
宋济辰轻轻俯下身子看着睡梦中的何小冉,只觉得此般场景格外的熟悉。似是她第一次进王府熟悉侍女身份那会儿,恰逢大雨她无法离开,也是这样毫无城府的待在书房睡着了。那日对何小冉别有意义,对他更是。他缓缓阖上双眸倒是想到那日他抱着何小冉到了卧房,误打误撞下的两个吻。脑海中浮现出缱绻的画面,顿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蓦然睁开眼眸,目光倒是在何小冉淡粉的唇瓣上有些挪不开眼。呼吸渐渐急促,他不由自主的靠近她。
“王爷……你干嘛离我这么近?”宋济辰温热的呼吸扑散在她脸上,没一会儿她便醒了,一睁眼见到无比放大的俊颜只觉得惊悚,猛然往后一缩拉开了距离。
刚才的暧昧缱绻顷刻间消散,宋济辰连忙站直身子,单手背在身后,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模样。“外面的雪似是停了。”
“然后呢?”
宋济辰轻咳一声,“想出去玩雪吗?”
玩雪?何小冉顿时来了兴趣,把刚才发生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古代能玩的本就少得可怜,没有手机没有wifi,这是无尽的煎熬。
玩雪自然是个不错的选择。
从室内走了出去,冷风扑面袭来,中间似乎还夹杂着冰渣,疼的让人有些睁不开眼。即便雪停,这风也能刮得像雪未停。
“王爷,您想玩什么?打雪仗?”
宋济辰垂眸看了一眼武装齐备的何小冉,还是有些犹豫,一会儿出了汗更是容易寒风入体。
“还是堆雪人吧。”宋济辰说完这话便看了眼四周,快准狠的寻到一处最适合做开头滚雪的地方。
何小冉也不甘落后,也寻了一处,她要做雪人的头。
鼻尖呼出的气变成浓浓白雾,搓雪的手也变得僵硬通红,时间久了竟然有些灼热感。
“头做好了!”她兴奋地抱着头去找宋济辰,走了几步便忍不住的眼角抽动,地上那堆雪呈三角状,宋济辰就站在一边颇为满意的欣赏着他的杰作。
“王爷,这就是你做的身子?”
“自然。”
何小冉没有说话,这和她想象中圆滚滚的身子实在相差太远。不过也不计较这些,有总比没有的好。小心翼翼的捧着被她做的圆润的头放在三角状的顶端,似是担心不稳当,又抓了把雪堵在头部四周,好让它和身子连接在一起。
宋济辰和何小冉在书房外的院子堆雪人也吸引来了不少人,小刀也是觉得稀奇,自主贡献了刚从厨房拿来的半截萝卜。何小冉也从一旁树根下寻了几个黝黑的石子摁在雪人的脸上,形状怪异的眼睛倒也不觉得突兀,反而添了几分可爱。
“大功告成!”何小冉一停掌心便又热又酸难受的很,她只好不停搓动着。“这可是王府今年第一个雪人,王爷要不赐个名?”
宋济辰唤了小刀,没一会儿他便从书房里取出换好的汤婆子。宋济辰接过走到何小冉身前,看了看她已经通红起褶的手,似是有些懊恼自己玩雪的提议。“暖暖手。”
何小冉很是自然地接了过来,一不小心碰了一下宋济辰的手,同样是玩雪,可宋济辰掌心的温度一丝变化都没有,暖暖的。
“就叫如初吧。”宋济辰看着地上呆呆的雪人,眉眼微弯尽显柔和。人生若只如初见,这不仅是王府和这雪人的初见,亦是我和你的。
几日的大雪好不容易停下,让城中的百姓有了喘息的机会。何小冉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拉上府里的人便去集市采购。这里没有天气预报,谁知道日后会不会又迎来几场大雪,还是多买些备用的好。
“你们把这瓜果蔬菜送去后厨,剩下的送去库房。”何小冉井然有序的指挥着他们,即便穿得厚实还是免不了脸被冻得通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凉如冰块的脸,轻叹一声开始琢磨着要不做个口罩算了。整理完一切,她刚转身便瞅见一个小厮正抬着一筐草料朝着马厩走。
“追风回来了?”
“是呀,小的这就要去给追风喂草料。”
何小冉看着小厮离开的背影有些微愣,她早上离开那会儿宋济辰才刚去军营,按理说他是不会那么早回来的。一阵寒风袭来,将一侧松柏上积的极厚的雪吹落下来,弯了许久的枝丫顷刻间便回到原本挺拔的模样。
难不成是有大事发生?何小冉搓了搓手朝着书房那边走去,以她对宋济辰的了解,他在书房的可能性最大。
“何小姐?你回来了?”何小冉刚踏入院子便被站在书房外的张管家拦了下来,他双手插在衣袖里,面上还是那抹熟悉的笑容。
“东西买完了,应该够府里十天用的。”何小冉回完话,下意识的往书房那走,可她走几步,张管家就挡在她面前走几步。几番下来,何小冉想不发现猫腻也着实很难。她歪着头看了看张管家,“王爷不在里面吗?”
“王爷他……”
“砰!”张管家支支吾吾的还未将话说完,书房里便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外加女子妩媚娇柔的一声惊呼。
“……”
“……”刚才那是女人的声音,还是一个她没听过的女人声。整个王府的丫鬟几乎都和她打成了一片,无论是谁的声音她都是熟悉的,可偏偏刚才那个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王爷难道在和姑娘……”何小冉在听到声音的瞬间便眼帘微垂,就连她自己都未发现,她刚才微扬的嘴角早已变得僵硬渐平。
“何小姐切勿胡思乱想,王爷并非是那样的人,书房里的是永莲公主。”见她这副失落的模样张管家吓得心头一颤,难得失了分寸急忙解释。如若何小姐误会了王爷,王府怕是又要陷入噩梦中了。
“永莲公主?”这个名字何小冉算是无比熟悉的,毕竟她可是原著里大名鼎鼎的恶毒女二,当朝天子洪基的亲妹妹。何小冉对她的恨意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就算死都恨不得拉上她一块的那种。
何小冉眼眸微眯就连搓手取暖的动作都顿在那里。按照她记忆中的剧情线,这个恶毒红莲花应该是在她向宋济辰下过药后才会出现,现在也出场过早了吧?
小刀端着一壶茶匆匆忙忙的走了过来,何小冉眼疾手快的从他手中夺了过来,看着书房那儿冷哼了一声,眸底的厌恶丝毫不遮掩。“我去送就好。”
张管家看她径直走了过去,心都悬到了喉口,“要出大事了!”
小刀一脸懵的眨着眼睛,“何姐姐这是怎么了?”
张管家轻叹一声,满目愁容道:“一山不容二虎。”
何小冉进书房那可是轻车熟路,自然地走进去也不用通报。室内的热气扑面袭来,何小冉却一丝舒坦的感觉都没有,反而双眉紧蹙一脸的嫌弃。
这个红莲花把书房的空气都染臭了。
“王爷,您要喝茶吗?”何小冉语气平平的开了口,刚转身想瞅瞅洪莲长的什么鬼样,下一秒便目光一顿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嗯……宋济辰身上似乎挂着一张浅黄色的“狗皮膏药”……
宋济辰也未想到进来的是何小冉,他难得的瞳孔地震了一下,想也不想的将扑到他怀里的洪莲一把推开。洪莲从未经受过这个,身子连退了好几步,要不是顺手扶了一把桌边,她怕是要丢人的扑在地上。
“皇叔,你推开我作甚?”娇弱的声音满是委屈,要是平常男人听了定会心疼,可在何小冉耳朵里只觉得嗲的让人恶心。
何小冉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澄澈的眸底顿时划过厌恶之感,平日里被阳光笼罩的她今日多了一丝寒意。她收起眸底的情绪,一副满不在乎的平静模样朝着宋济辰这边跪着行了礼,可心中却不经意的涌入了一抹酸涩。“奴婢打扰王爷了,望王爷见谅。”
“不……”
“大胆奴婢,进来都不知道要事先通传的吗?来人!把这个贱婢拖下去乱棍打死!”洪莲尴尬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何小冉,心中却猜出了她的身份。整个应天的百姓都知道历南王有了心爱之人,恨不得天天将她带在身边。要不是她哥哥给远在普陀山陪着母后吃斋念佛、祈求西洪万事平安的她发来书函,她又怎会知道她从小就爱慕的皇叔要被别的女人抢走。虽然她未见过何小冉,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面前跪着的这个便是。
乱棍打死?何小冉低着头无声的冷笑着,刚见面就要把她乱棍打死,还真是有她的。她没有开口,并不是不知如何辩解,而是不屑去辩解。和这样没有脑子的人说话总觉得拉低了自己的智商。
洪莲唤了一声,并没有任何的下人进来。这里是历南王府,自然容不得她随意下达命令。
“皇叔,你看她冲撞了我,你快惩罚她!”洪莲见无人进来,转换对策再次站到宋济辰身侧,十分亲昵的挽着宋济辰的胳膊摇了摇,嗲的要人命的声音更让何小冉觉得想吐。想起原著里宋济辰和柏倾城日后的第一个大矛盾便是因为宋济辰对洪莲放纵的态度,何小冉连头都懒得抬,默默的在心里骂了一句:大猪蹄子!
“松开!”宋济辰剑眉紧蹙的挥开洪莲挽着自己的手,话音满是凛冽。他的目光却从未离开跪着的何小冉,见她满不在乎的模样,也是刺痛了他的心。
洪莲一愣,见他阴沉下去的脸色还是选择乖乖的松开,她同宋济辰一同长大自然是知道他什么时候是真的动怒。
沉稳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何小冉即便不抬头去看也知道这脚步声是宋济辰的。她嘴角紧抿深深地将额头抵在铺着薄毯子的地上,冷冷道:“奴婢平日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望王爷饶奴婢一命!”
“历南王府竟然有你这样不知规矩的下人,皇叔怎会……”
“出去!”宋济辰冰冷的声音回荡在静谧的书房,话未说完的洪莲也是一惊,呆愣的回头去看他,却被他此时嗜血阴沉的模样吓得不知所措,他从未见过他这样。
何小冉倒是比她淡定得多,又磕了一头,“谢王爷!”随后缓缓起身朝着门外走去,脸上冰冷的笑意像是在自嘲。果然,面对洪莲的宋济辰还是和原著中的一样,毫无原则可言。即便是已经表露心意在一起的倾城都改变不了,更何况是她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侍女。
“本王说的不是你。”原本清冷的声音在对着何小冉的时候本能的放柔了些,似是含着一丝无奈。
何小冉步伐一顿,机械般转身指了指自己,“不是让我出去?”
宋济辰摇了摇头,墨色般深邃的眼眸滑过一丝委屈,他连看都不看身侧的洪莲,再次恢复往日的凛冽。“洪莲你刚回京,还是早日入宫面见皇上吧。”
“皇叔,我……”
“出去吧。”
洪莲气得五官都快变了形,恶狠狠地又瞪了几眼站在外室的何小冉,连跺了几下脚这才扭着身子出去。
何小冉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水灵澄澈的眼眸呆呆的看着宋济辰,似乎在问:为什么不是让我走?
宋济辰轻叹一声缓缓走到她跟前,习惯性的伸手摸了摸她的手心,随即便蹙了眉,有些恼怒的看着她,“怎么这么凉?”
“……”她总不能告诉他刚才在路上她一直在搓雪球玩。
“王爷,她可是公主。”想起刚才的事情,何小冉还是满心的不解。
“嗯。”宋济辰轻声应着她,然后将一侧早就备好的汤婆子拿了过来,试了下温度确认不烫手这才递到她手里。
“您把她赶出去不怕她生您的气吗?”何小冉见他毫不关心的样子更是疑惑不已,这不科学……
宋济辰缓缓抬眸看着她没有说话,嘴角微微抿着似是无奈,他何时会怕洪莲生气?从始至终唯一在意的只有何小冉一人。
“啊!公主您这……”室外是小刀着急的声音,何小冉一愣,看了一眼宋济辰还是转身走了出去。掀开布帘便被倒在地上四分五裂的如初刺痛的双目。
洪莲的鞋上还残留着如初身上的白雪,她瞪了一眼何小冉继而离去。
何小冉被气的不轻却不想表露出来此刻的情绪,大口深呼吸了几下走到如初跟前蹲了下来,眸光闪烁的摸了摸不成型的如初,眼眶顿时微微泛红。
她这是再给她下马威吗?何小冉想起刚才洪莲的模样,只觉得恨得牙痒。
“小冉……”宋济辰见她如此伤心的模样倒是有些无措,开口唤着她的名字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王爷,奴婢还要去看看他们有没有把买来的东西收拾整齐,奴婢先退下了。”何小冉现在一点也不想和宋济辰说话,脑海里尽是日后宋济辰会为洪莲做的伤倾城心的事儿。不等宋济辰回应她便快步离开了院子,这一举动着实让书房门口候着的下人吓得不轻。放眼整个西洪,敢如此这般的除了何小冉也无他人了。
如初被毁,何小冉怎会不难过,她本不想表露情绪可却又按耐不住,整个人便被气压笼罩,就差脸上没写着“别惹我”三个字。入夜后,她连做梦都恨不得和那朵恶毒红莲花同归于尽!
翌日一早,她浑身酸痛的起来,艰难的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昨夜她在梦里可是大展手脚把洪莲打得鼻青脸肿。穿戴整齐后打开自己的房门,院里的场景倒是让她一愣。
原本平整无奇的院子里多了两个圆滚滚的身影,何小冉一脸好奇的走了过去,却被两个雪人身上粘着的纸条吸引住了目光。一张上面写着如初,一张写着如见。
何小冉指腹微动,轻轻滑过纸上苍劲有力的字,顿时眸间含笑,就连嘴角也带着柔和的笑意。
这是宋济辰的笔迹,她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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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济辰:媳妇儿生气了,除了哄还是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