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夏天又快来到了,阿明近一个月来常常感到口干舌燥,头晕佬佬1的,且精神不振,疲乏无力,老是想睡觉。
“老公,你白天开车,晚上写书,太辛苦了,晚饭后又不下去走走路,老是坐着不运动,烟又抽得那么多,对身体不好。”冬萍关切地要老公饭后随她去散步。
阿明摇摇头道:“书已写了一半,不可能再停下来,也只有双休日和晚上这点时间可以写。你知道我是一竿子通到底的脾气,想做的事必须做完,我连感冒都很少,身体应该不会出问题的吧。”
“年纪越大,病这东西,说来就来了,你还是要自家注意。”
“老婆,你放心好了,你我都不是恶人,观世音菩萨会保佑我们的。”
桑哥通知阿明去宁波、象山三天,这下正好,阿明可以出去放松放松心情。
去宁波查封银行帐号以及车管所查封车辆完后,顺便去了在鄞州区的诺丁汉大学——桑哥要去给读书的女儿送点枕席之类的夏季用品。
晚上,带上桑哥的女儿,大家去万达广场美美地吃了一顿,然后去易行堂足浴店洗脚。
那易行堂里的墙柱上全是古画,人物山水、宫殿屋舍,或工笔,或写意,色艳精美,阿明一看落款,竟然是弟弟阿煌所画。
“唉!怪不得老爸喜欢他,五兄弟中他最有出息呀!”阿明不由得夸赞起弟弟来。
第二天,阿明慢悠悠地开往象山。那时象山港大桥还未通车,就沿着海边的省道走。一边是蓝蓝的海,一边是青青的山,沿途点缀着不少古村庄,风景甚是优美。
象山办完事,律师是个小伙子,考出驾照不久,手痒脚痒恳求阿明让他开车去石浦——他们特地赶到那里去吃海鲜的。
阿明一看道路宽敞,车辆很少,就让给他开。这小子开车还不错,二十多公里没有急刹。石浦开元大酒店住下,去吃海鲜还早,阿明和小朱住一间,就在房里休息。
从高高的楼上望下面的渔港,快近黄昏边儿,别有一番景色。
夕霞虽不满天,却有朵朵片片,映照在回港的渔船上;海水也不湛蓝,有些黄混,尺许高的波浪拍击着弧形的堤岸,涛声隐约可闻;有不少海鸟在海面上飞翔,近处的依稀可见白色,远处的则迷蒙如芝粒;左边葱茏的小海岛有座高高的大拱桥横跨于岛岸之间,此刻亮起霓虹灯来,那色彩瞬间把小镇亮丽得好看。
房间里有个体重秤,阿明汏好浴一秤,自己也吃了一惊,140斤的份量居然减到130斤也不到。丈母娘患有糖尿病,曾听说一患上此病,体重就会突然减轻。
“人老是不舒服,难道我生了糖尿病?”阿明心里有点慌张起来。
他知道糖尿病主要是吃出来的病,所以晚饭时好多海鲜他也食之无味了。饭后,小律师非要开车到那海桥上去兜风,这天墨墨黑的,他又喝了不少酒,阿明不放心,就自家来开。
幸亏没叫那小律师开,除出那桥上有灯,其它黑灯瞎火,一边依山,一边傍海,狭狭的路,弯弯的坡,车子交会时甚是危险。
一回到家,阿明就将体重轻了告诉老婆。冬萍特地调休了一天,陪他上东方医院去看病,数次抽血化验,足足弄了大半天,确诊得了糖尿病,配了格华止等不少药。
“唉!我又没有大吃大喝,急个套会得了富贵病呢?”阿明自家也不相信。
“你法院里做了三年了,老是出差,跟着别人吃吃喝喝,又不运动,可能就生上了。”冬萍道。
“下沙这鬼地方,没有舞厅,要是有,每天跳场舞,就不会生这病了。”
“你不好跟着我们去走路的呀!”
“我才不想和狗娘们每晚嘁嘁喳喳的。”
秋风起来的时候,隔壁棋牌室关门大吉了,主要是大妈要去管孙女,没人再来照看棋牌室。这下驾驶员中午休息没地方玩了,就赶到沈家南苑的老苏家去。中午时间短,走过去要十分钟,麻将打不来,就抲牛猪,这样出车的电话一来,掼下牌立起身就可以走。
这天午后,阿明屁股还没坐热,电话就来了,要他马上出车,赶到上虞去。
他掼下牌,来刹不及跑回院里,桑哥、小朱和一个法警已在大门口等他了,另有一辆当事人的别克商务车,车上有五个人。
“院长亲督的案子,去上虞查扣两辆塔吊。”桑哥一坐上车对阿明道。
院长督办的查封,谁都不敢怠慢,阿明拉亮警灯,哄起油门,反正没有违章,实线道上变来换去,开得飞快,把那辆跟在后头的别克车不晓得甩到几里外去了。
“去曹娥江大桥工地,他们带路,慢慢开。”桑哥要阿明放慢速度。
下了高速,就往上虞郊外走,快到在建的大桥工地时,车后扬起了很大的灰尘,可还是可以看清屹立在江中心的两座高高的耸入云霄的塔吊。
工地办公室并不配合查扣,桑哥挥挥手,阿明直开上便桥去,门口一条拴着的大狼狗顿时汪汪狂叫起来,门卫跑了出来,关上门,将别克车挡在外面。
到江中心有150米光景,有着便桥,汽车开着,浮浮沉沉的。江风很大,波浪也很大,桑哥、小朱和法警等当事人走来后,便一起去贴查封条。
“笃。。。。。。笃。。。。。。笃。。。。。。”
有人在敲窗玻璃,阿明一看,一个工头模样的人牵着大狼狗在车外。
“大桥重地,未经允许,任何车辆不得入內!”
工头竖眉瞪眼,要阿明把车开出去。阿明看一眼那伸着长长舌头的狼狗,心里有点害怕,但转念一想,如果不下车,太显得没威风了,于是打开车门下车来。
“你没看到警灯在闪吗?我们在执行公务!”阿明以威严震慑工头。
工头上下打量着阿明:“门卫没同意,你擅自闯进工地来的!”
“执行公务还要门卫同意吗?”阿明义正词严。
这时有不少民工拿着工具围了上来,似乎要赶阿明出去。
“谁敢动我一根毫毛,马上拘留你们!”阿明忘了自家是临时工了,丝毫不害怕。
工头终于吃瘪了,手一挥,民工们都散了,他也牵着狼狗去桑哥他们那里。
查封完后,当事人非要请桑哥去上虞城里吃饭,桑哥推辞。阿明赶回杭州,天已近黑了。
“阿明,我们去对面小店里吃一点再回家,如何?”桑哥要请客。
“算了,算了,我家里没打过招呼,饭菜都热着的,赶回去吃不迟。”阿明推托。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这是个礼拜六,立案庭的十五六个工作人员在灵隐寺旁的农家搞活动,不巧踫着阴天,中午边儿又飘起细雨儿来。
这白乐桥一带,一排枪白墙黛瓦的农舍,家家皆开茶楼,兼营餐饮,阿明曾来过几次,然季节不同,景致自然有别。
深秋的白乐桥,之前连续几场秋雨,雨水汇聚从北高峰下来,有点湍急地从桥下穿淌过往九里松方向而去。树木大都还是青青的,有些却已泛黄了,变紫了,这些叶色错错落落相间在一起,浓浓的秋韵便呈现在眼前了。毛毛细雨无声地飘落在门前窗后盆栽的菊花上,这些菊花白白黄黄的色彩纷呈,在徐徐的秋风中散发着缕缕清香。鸟儿在不远处的竹林里啁啾,偶尔也有飞落到庭园里来,在山茶树上稍停一下,扑棱着翅膀又飞走了。
“阿明,你怎么不上去打牌、搓麻将呀?”桑哥捧着茶杯过来问。
“哦,等一下我想去灵隐寺烧个香。”阿明在等雨再小一点。
“烧香?你信佛?”
“信观世音菩萨。我丈人老头儿、丈母娘秋冬之际易发病,今天到这里来搞活动,老婆关照我,顺便去拜拜菩萨。”
“上次听你说,他们是四川乡下人,对吧?两老好像没劳保吧。”
“原先没有,近年来可以报销20%到30%。”
“那医药费拿回到四川去报,来回一趟报销来的钱就没了。”
“是很不方便,收据积起来,有机会再说。”
“刚才吃饭前,我看你在吃药,人不舒服?”
“桑哥,不瞒你说,我生了糖尿病。”
“哦?厉不厉害?”
“空腹检查,血糖12。”
“阿明,我每晩去西湖边走走,‘三多一少’2症状,什么也没有。你现在每天晚上还在写书?”
“那时没工作,多写点,想弄点稿费糊糊口。现在有了饭碗,心就不那么急了,而是作为一种爱好,再说得了这病,总感到疲劳,就少写点,每晚五百、一千字的。”
“要多活动活动,劳逸结合,身体垮了,什么都完了。”
“这个我有数。”
雨渐渐小了,阿明从边门进入灵隐寺,买了香烛,到了大雄宝殿的后殿观世音菩萨像前,虔诚地跪拜起来,祈佑全家人身体健康,平平安安。
那时灵隐寺还没有禁香烛。烛光在雨雾中闪烁着,香烟在殿厅里缭绕着,不时有念经和木鱼铜鼓之声从上面的佛堂里传出来。苍松翠柏间鸟鸣声声,隐约可听到寺庙前涧溪里的潺潺流水声。
出了寺,阿明独自坐在冷泉亭里,远处的北高峰迷迷蒙蒙的,近处的飞来峰岩石突兀,林木森森,而脚下一涧清流,飘浮着落英,淙淙直下。
雨又稍稍大了些起来,风儿卷着落叶,在石径上飘飞。雨水从亭檐上落下来,滴在小水凼里,叮咚有声。依然可以听到寺庙里传来的梵音,也可以嗅闻到盆栽在寺前秋菊的花香。松涛声不那么激烈,柔缓地和着流水声,在空寂幽深的峰壑里回响。
“春日才看杨柳绿,秋风又见菊花黄。荣华总是三更梦,富贵还同九月霜。”
阿明静心于流水山雨、飘叶花香,思来这大半生,运多桃,命蹇财,苦乐参半,顿生宿鸟返林、片云归洞之感,不禁吟诵起明朝僧人憨山的禅诗来。
“老公,去灵隐寺烧香了没有?”
傍晚一回到家,冬萍正在炒菜,见了阿明就问。
“老婆大人的关照,哪里敢忘?烧香了,烧香了。”
阿明有点淋湿了,头皮难受,便要去洗澡。
“老头子这几天气又急了起来,真的被他弄得了心神不安。”冬萍有点不乐。
“老婆,还没到时候哩。现在他们早饭、中饭至少还能自家弄点吃吃,到时躺在床上起不来,西污一大堆,那就更加烦了。”阿明早有这预感。
“唉!养了两个‘离休干部’,没话说,没话说。”
“老婆,离休干部可有万把块的离休工资哩,看病又不用钱,我们家这两个‘离休干部’,到时只怕你我消受不起。”
【注释】
1晕佬佬:杭州话,有点头晕。
2三多一少:多尿、多食、多饮、消瘦,糖尿病人的典型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