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轿车越来越多了,原先只能在外国电影上看到的车水马龙景象如今已不足为奇,中河高架上即便不是早晩高峰也常常堵得贴贴实。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来访,说杭州是“美丽的西湖,破烂的城市”,而现在高架两旁的高楼大厦如雨后春笋般矗立起来,给人以现代化的气象。
简单的査封一般都由合同工出去办的。杭州市房产档案馆在青年路口,这天上午合同工小吕查封好房产,阿明就从西湖大道上了高架往院里开,时间是十点半左右。他想回院还早些,又生怕董庭长再用车,就不闪警灯正常地跟在他车后头慢慢开。
“左边车、车道快,转、转过去!转过去!”
过了环城北路口子,坐在副座的小吕指挥起阿明开车来。这人是个诸暨人,说话有点搭舌头1,传言是个研究生,考了三次公务员都没考进,有人怀疑他的文凭是买来的,也有人觉得他考不进公务员,脑子可能有些搭牢了。他是通过执行局副局长的介绍进院来做合同工的,合同是同外面人力资源公司签的,也属于临时工性质,工资比驾驶员稍多一点。
左边的车道此时有两辆车的空隙,阿明一看反光镜,有车快速跟上来,就不变换车道。
“叫你转过去,为什么不转、转过去?”
“时间还早,不着急回院。”
“我叫你转,你、你就得转,我回、回院还有、有许多事要做!”
“左道有车紧跟上来,不在乎一二分钟的快慢。”
“事、事情都做不完,慢得像、像狗爬。”
“是你开车,还是我开车?你事情做不完是你的事,出个车祸是我的事,你说话嘴巴干净点!”
“你们、你们驾驶员就是一条狗,我一、一坐上车,叫你们去那里,你们就、就得去那里!”
“你这个神经病!有毛病!”
小吕脸孔红得像肺头似的舞动起手来,连两条腿也在颠动,嘴里不停地骂。阿明生怕他来夺方向盘,极其小心地开。
一下东新路口子就马上到院里了,阿明有点后悔跟他争吵了。一者院里再三强调,驾驶员虽是临时工,但出去说话做事都代表法院的形象,尤其不能吵架;二者小吕是通过副局长的关系进来的,万一他去副局长面前说坏话,那就可能被院里回报——阿明实在太怕再丟饭碗了!
他越想越不对头,下了车直奔立案庭,向董庭长说明事情经过。桑哥同董庭长是一个办公室的,也帮阿明说话。
“小吕这人弄不灵清,脑子里一泡浆糊,是执行局不要了踢到我们立案庭来的。”董庭长说了句实话。
“以后小吕坐你的车出去办事,我会叫他坐后头的,不准他坐副座,以免出事。”桑哥道。
阿明说清了事,心里踏实了许多,下电梯时忽然喉咙口涌起一阵酸涩来。
“唉!董庭长指挥我开车,我忍气吞声不敢呛声,你小吕和我一样,都是脚傍脚的临时工,还要当狗来欺负!”
他喃喃自语地进了驾驶班,里面七八个人叽叽喳喳的甚是热闹。
“介多姘头呀!他做人也做过了。”
“这种人急个套会当上副市长的?”
“贪污介多钞票,他再不吃枪毙哪个吃枪毙?”
“。。。。。。”
大家七嘴八舌在说“许三多”被枪毙的事儿。其人叫许迈永,曾任西湖区区高官,案发时为杭州市副市长,受贿、贪污2.1亿。他钱多、房多、女人多,人送外号“许三多”。与两位数的女干部、女公务员和女明星有不正当关系。他的拿手本领是晚上让办公室的灯亮着,给人以加班的假象,然后悄悄打的到某个酒店,干完女人后再回到办公室。
大骂“许三多”时,大疯子居然用手机加减乘除起来。
“奶勒个В!老子一年两万五千块收入算,要做八千多年啊!”
驾驶员也不知道大疯子算得正确不正确,看他那疯样,个个乌珠儿都快弹出来了,茶杯、凳子一阵乒乒乓乓响。
“打麻将去!打麻将去!”大疯子狠狠地踢了一脚办公桌,招呼去赌。
阿明淘了小吕一肚皮贼气,生怕他去副局长那里戳蹩脚,忐忑了一整天,晚上坐在窗前也静不下心来写书。
“老公,你看这条小狗发不发靥?”
冬萍遛狗回来,嘟嘟的屁股后头居然跟着一条只有五斤来重的棕黄色博美小狗。
“这只狗哪里来的?”
“我们在市民中心遛狗,它一直跟着嘟嘟回家来了。”
“嘟嘟在发情,它肯定是赶骚2来的。”
“我们在那里等了好长时光,没人来找它。”
“主人丟了这条狗,心里肯定要急死了。”
“那急个套办呢?”
“你明天带它到老地方去,主人可能会来找它。”
冬萍喜欢得不得了,给小狗洗得干干净净,还喷了香水,每晚带它出去,可一个礼拜过去了,也没人来寻领。
“老公,看来这条狗只能我们养了。”
“嘟嘟每天客堂里一泡西,我每天一早收拾,烦都烦死了,再弄条狗来养养,家里成狗窝了。”
“好几个人都养两条哩,养一条是养,养两条也是养。”
“你就喜欢狗,随你!随你!”
“老公,我想好了,给它取个名字叫‘宝宝’,你看好不好?”
“‘宝宝’、‘宝贝’、‘囡囡’、‘心肝’,随你怎么叫!”
冬萍一回家,就围着宝宝转。由于宝宝体积小,份量轻,老太婆好抱,更是喜欢。但宝宝很凶,老头子只要拐杖一动,就朝他直汪汪。
“阿明,董庭长、寿大、老陈他们全去外省出差了,明天我们去新昌、天台三天,轻松轻松。”没人来抢车用,桑哥见缝插针,同阿明说。
“好,好,车子刚保养过,没问题。”阿明城里已跑厌了,出外有津贴,也可以散心,甚是高兴。
快入梅季节了,天气有些燠闷,太阳光热烈烈的,树叶儿纹丝不动。
桑哥、合同工小朱和当事人上了阿明的车,当事人拉开包链,拿出两条软壳中华,给阿明、小朱一人一条——桑哥不抽烟。
阿明一看软中华,眼睛都雪雪亮了,心想这个当事人还蛮懂礼数会做人的,这趟出差看来不会燥跑3了,顿时起了精神,脚儿踩起油门来特别有劲。
“小马,这整条的烟就算了,吃饭的时候,饭店里给他们每人叫一包利群就可以了。”
没想到桑哥一定要当事人把烟儿拿回去,到手的好货眼见得要没了,阿明和小朱乌珠都快翻白了,但又不敢发话,只能强忍下了贪心。
游新昌大佛寺时,阿明一点兴致都没有。曾带领团员游览过是一个原因,但主要还是那一条650块的烟儿被桑哥廉洁掉了。
“桑哥啊桑哥,你月薪六千多,将来退休后公积金也有二三十万好拿,我阿明工资一千两百块,其它什么也没有呀!”
阿明嘴上不敢说桑哥,肚里却在暗暗埋怨,而小朱似乎与他心态相似,在桑哥屁股后头朝阿明直摇头,那样子就像在说“没劲”。
从新昌去天台的路上,下午三点光景,好巧不巧,冷空调坏了。桑哥怕热,坐在后座甚是闷热,而打开车窗又太吵。
“这辆破车,空调修了两次了,也查不出什个原因,加了氟利昂,用不了半个月,又不制冷了。”阿明甚是懊恼。
“在第一线跑的车都是破车,更新的车子都接送领导了。”桑哥出汗了,也发起牢骚来。
“立案庭这么多查冻、送达案子,只有我一人一车跑,院长一辆新帕萨塔警车,一辆民牌的新别克商务车,一人就用两辆,唉!没话说。”阿明开出汗来了,唉声叹气。
“车库小房间里堆满了烟酒,全是高档的,领导饭局多呀,场合不同,用的车自然也要不同。”小朱大学毕业后,一边在17k小说网上发表连载小说,一边在准备考公务员,他是到法院来过过渡的。
大家一路上怨气十足,总算忍着闷热到了天台宾馆。那里林木茂密,溪流潺潺,凉爽的山风吹得人甚是惬意。
四人一人一个房间入住后,阿明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吃饭还早,便入国清寺去。这寺他曾游览过,虽然佛像没大佛寺的大佛那么高大壮观,整个寺庙却有着古朴之风。他一边拜佛,一边徜徉。诵经、木鱼、铜鼓声在寺里缭绕,风儿中带着烛香,徐徐拂面。
“阿明师傅,你也在这里逛呀!”小朱也在游寺,踫到阿明,喊道。
“原先来过,没事再走走看看。”阿明给了他一支利群烟儿。
两人在寒拾亭中坐了下来,抽着烟儿说话。
“桑老师也真是的,那烟儿又不是我们向小马律师讨的,300多万的官司,他风险代理,打赢了,一执行到位,至少有五六十万的收入,这点烟钱算什么?”
“小朱,桑老师其实想安稳些,不要出事儿。他工龄三十多年了,拿八五折工资就可以像郑副局、王庭长那样退休了,现在他想再做几年,拿九五折工资再退休,所以步步小心。”
“阿明师傅,桑老师是与你同年的,等他做满三十五年,也只有五十五岁,就可以退休享淸福了,你却要到六十岁才能退休,这。。。。。。”
“唉!小朱,他是长工老爷,我不能同他比呀!即使他五十岁退休,八五折工资也有五千多,我开车开得要死,也只有一千三百块不到。唉!这事说不好了,说不好了。小朱呀,你手机游戏少玩玩,考进公务员,金饭碗一捧定,可能就不要像我到六十岁才能退休,这样的话,你找个对象也容易了。看你,都二十六了,还是光棍一条。”
“已经有传言在说,以后可能要延长到六十五岁退休了。唉!每年有六七百万的大学生毕业,到时工作更难找了。”
“小朱,一上五十岁,我就有眼花头晕的现象,像我只会开车的人,能不能开到六十岁都成问题,如果要到六十五岁退休,唉!”
“新院长一来,不是传说五十五岁以上的驾驶员都要回报吗?不过,阿明师傅,你虚岁五十二,应该还能做几年。”
“我五十岁不到就很难找到开车的工作了。唉!现在是混一天算一天,到时被回报了,只能听天由命了。小朱,那小吕考不进公务员,脑子都有点搭牢了。”
“现在文凭到处可以买,谁知道他是真的研究生,还是假的研究生。”
“范进中举,范进中举。”
【注释】
1搭舌头:杭州人对有点口吃的叫法。
2赶骚:杭州人对雄狗追赶发情雌狗的叫法。
3燥跑:杭州话,此为没油水出差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