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显得安静又空旷, 除了风声呼呼作响。草木凄清, 被鲜血浸染上了浓重的腥气。
“我原先还在想, 为什么有人要假扮长生的样子,将我关进龙首台。我寻思,要么是想要困住我, 要么是想要借我困住其他想要救我的人,比如说迟悟。这些暂且不论,我却忽视了另一个更直接的原因——那就是利用我, 把原来关在这里的人给换出去。”
“所以,原先关在那里的人,又是谁呢?”
“我小时候就听人说过, 屠龙宫人擅长结界之术,而龙首台的结界又是其所铸的众多结界中的巅峰。它是世上最坚固的牢笼,祖祖辈辈传下来的, 几百年来也未毁损。我老早以前就好奇,这样一个冠绝天下的牢笼……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才有资格用呢?”
“传说屠龙宫的祖辈是屠龙的英雄,龙首台则是困住真龙的地方。现在看来么, 这龙并非指的是真龙, 而是……皇族吧。毕竟皇族自古就以真龙自喻。”
“我说的没错吧……”绮罗盯着他道,“皇子殿下。”
那黑袍人遮了面目,绮罗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却见他肩膀耸动了一下, 似乎是笑了起来。
半晌, 那人笑道, 声音竟意料之外的爽朗。
“猜的倒是挺准,只不过到底只是猜的。你那十成十的自信从哪里来的?仅凭一个‘龙’字,你就联想到皇族了?”
“让我联想到皇族的,自然不止这一个‘龙’字,还有风。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一个叫曹宁的人,他还是你最完美的试验品呢。长生将他的尸体带到了千绝谷,他发现这尸体是用流动的风流作为媒介缝合或黏合起来的,所以才能不断地再生,我那时就想到了皇族。”
“皇族中人大多御风能力极佳。我见识过迟悟御风的水平,我知道有多强。这是不依靠什么花里胡哨的法术的,而是天生的能力,就像我能掌控火焰同一个道理。”绮罗说着,一手托起一团火焰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第一次见你,是在浮屠城的那条大街上,一家客栈前。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抓过一个孩子,用的应该就是御风的手段。虽说我知道你会的法术多,手段又强,但最方便、最习惯的还是自己天生的手段,不是么?”
“当然,虽然皇族的御风能力出色,但也不是天下只有皇族能御风。如你所说,这一切还都是我的猜想,不算什么如山铁证。但是……结合我之前所说的,这样的猜想怎么也有六七分可信了吧?”绮罗道。
她道:“我相信巧合和意外,但这些巧合之间的联系如此微妙,就不得不让人往这方面想了。”
“所以,你就这么半猜半蒙认定了我是皇族。”那黑衣人不禁失笑,却不恼,反倒还挺愉快似的。
他一挥手,绮罗用来困住铃兰的焰刃霎时间被无形的风流撕裂,消于无形。铃兰一跃而起,身形甚是灵动敏捷。
她身上刚刚被绮罗弄出来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瞬息之间便消失不见了。见他招手,也不再纠缠,急速闪到他身后去了,面色冰冷地盯着绮罗。
见此情景,绮罗心里堵得实在难受,面上却强忍着不表露出来,不去看她。
只是眉心仍旧不自觉拧紧了些。
绮罗道:“我曾在一只鬼妖的口中得知,我父亲临死时,你在当场,那是七年前。另外,曹宁死的时候跟我说,他被你制成傀儡,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二十多年前,那个时候,我父亲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你早在那时候就开始兴风作浪了。一开始,在猜测幕后之人的身份的时候,我将范围放到了上一辈的人,尤其是上一辈的皇族里面。就在我苦思而不得解的时候,我忽然寻思——我的目光可能还是太窄了。”
“如果不只是上一辈呢,而是……还要再往前很长一段时间呢?”
黑衣人风轻云淡一抬手,似是在示意她继续,他洗耳恭听。
泰然自若,有恃无恐,绮罗心里这么评价他的举止。
她不禁又想起方才,他的风撕裂了她的火焰,几乎算得上轻而易举。
即便心里早有准备,看到实力上堪称碾压的差距,绮罗还是忍不住觉得不爽。
她索性收了刀,收了法相,揉了揉手腕,直截了当将话亮明了。
“皇子殿下,您是返祖之人,近乎神明,在我这样一个小女子面前炫耀,有什么意思?”
那黑衣人再度失笑。
绮罗道:“这一路上,我能感受到你的强大。我始终都处于你的监视之下,一举一动都在你的意料之中,甚至,你给我设下的陷阱我也没少踩。你会制造天底下最完美的傀儡,你会千人千面的法术,你在江湖上消息灵通,你能在屠龙宫挑起□□……你就像一个暗处的影子,将我们放在手心里玩弄,将我们耍的团团转。”
“手眼通天,绝对强大,仿若无所不能,这样的感觉一度让我觉得似曾相识。我想了半天才想明白……这样的感觉我曾在迟悟身上感受过。”
“天底下能拥有这样强大力量的人,可不多见。我身边有一个,另一个可不就是您了?
毕竟,能与近神相提并论的,自然只有另一个近神了。”
“你是皇族中诞生的第一位返祖者,几百年前在人间掀起了狂风巨浪,让这天下陷入水深火热,生灵涂炭的境地,最后被皇族和江湖仙门合力镇压,万劫不复。怎么,现在又逃出来,是想重蹈一边当年覆辙么?”绮罗面上神色嘲讽,乜斜着看他。
“万劫不复?重蹈覆辙?”那黑衣人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肩膀微微耸动,半晌才停下来。
“你若是说东山再起大约更贴合实际一点,孤也更爱听。”
他终于伸出手来,如玉的手指将自己的帽兜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张年轻俊美的少年的面庞来。
眸子乌黑,深邃如渊,笑意盈盈,那样邪气。
一身素净的黑袍一尘不染,一头墨玉般的长发柔顺地披散下来,竟长至小腿。黑袍和长发随风而动。
绮罗也不禁呆了一呆。
她没料到这人看起来竟然这般年轻。
若是面上没有那样多的邪气和乖戾,与迟悟乍一看倒真有几处相似。
即便是这种时候,绮罗也忍不住轻嗤了一声。
也是。毕竟都是返祖者,没有最出色的容貌岂不是污了神明的颜面。
“一群庸人,让孤万劫不复?哈哈哈哈,真以为一个什么结界就能困住神了?凡人,终究只是凡人。”那少年摇头爽朗地笑道,“当然,这样也挺好,没有这群自以为是的凡人,还怎么让孤发笑呢?”
“不过,还是那句话,这些都只是你的推测罢了。无论是堆砌的巧合,还是你所谓的直觉……”他漂亮的眸子饶有兴味地睨着绮罗,慵懒从容地开口。
“你怎么敢就说有十成十的把握,确认孤的身份了?”
绮罗无所谓地撇了撇嘴角:“我诈你的啊。”
“……”
-
绮罗道:“你这千百年来,都被困在龙首台的结界里,想必出来作乱的那个,是你捏造的傀儡吧?”
那少年模样的人笑道:“对,亦不完全对。”
他一甩袍袖:“这几百年来被困在龙首台里的那个,是孤不错,却只是一部分——那只是孤的躯体。当年一时大意,竟被那些草莽修士设计了。他们却没料到,结界闭合的前一刻,孤将自己的魂魄与躯体分开了。”
绮罗一惊:一般来说,魂魄离题都是需要旁人引渡的,或是利用其它什么器具,就像他们之前给普慈换皮时做的那样。
若是没有旁的东西做引,魂魄骤然离体,无所依托,很容易就要魂飞魄散的。
这种做法,就像断腕求生一般。
她不禁暗道,这个家伙……是个有魄力的。
那少年看她神情,似乎明白她在想什么,继续道:孤的魂魄险些散了,不过好在是及时找到了宿主。那之后,孤先是不断地更换宿主,然后是自己做傀儡当躯体——毕竟凡人的身体,实在不经用呢。孤在这世间,竟然一走就走了几百年。”
绮罗现在才明白。
她当时被丢进龙首台,恍惚间见到身边有个人,应该就是他的原身。她看见的那个人以长生的形貌走出去,则是他的魂魄回归了本体,用了“千人千面”的法术。
他此次回来,是要拿回自己的身体的。
龙首台常年布着招引天雷的阵法,每隔一个时辰便有一道天雷引落——这是当年封印那人时,众人怕一个结界挡不住他,所以同时设下这样一个天雷阵,好削弱他的力量。
绮罗真的觉得,多此一举。
事实上,正因为这每隔一个时辰的一道天雷,他的躯体一直处于一个不死但是极度虚弱的状态。所以当时的绮罗才能将他一个近神给换出来。
想想他妈的就来气,也不知道当年那群修士脑子都是怎么长得。明明造出来这么好的东西,就知道画蛇添足了。
“说来也稀奇,分明是一群命如草芥的凡人,寿命再长,也至多不过百年的光阴。”少年似是在感叹,面色却微微阴沉下来,笑的十分不屑。
“竟有胆子与神明争斗。”
绮罗瞥了他一眼,凉凉道。
“渺小如草芥也好,低贱比尘泥也罢,别人再不珍惜,自己还是珍惜自己的。高贵如你,怕是不知道我们这样的蚍蜉蝼蚁也是有脾气的。”
“要是有人敢他妈的拿我们的命不当回事,我们就是咬也要咬死他的。”绮罗笑眯眯道。
“……”
少年觉得有趣,抬眼瞧她,绮罗直视着他的眼睛,笑的愈发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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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猜到了孤的身份,还敢前来?”少年微微眯眼。
绮罗道:“你说什么笑话,我找你?分明是你想找我,不是吗?”
“从我几个月前逃出黄泉海里,你就一直跟着我了。你先是去藏山寺的藏书阁里偷书,在浮屠城又夺走了我手中我父亲的残魂,为的到底是什么?我知道,你不想杀我,否则你早就动手——你有无数次机会的。”
那少年看着她,面上浮现出了意味不明的笑来:“孤想你替孤去做一件事。”
“当然,为了表示诚意,孤可以回答你的几个问题。毕竟,按照你的脾气,要是不搞明白一切,是不会心甘情愿地替人做事的。”
绮罗听他这么说,反倒愣了一瞬。她还在想着怎么套他,他却这么干脆。
脑中思绪一瞬间汇集在一起,一时间,她反倒不知道从哪开始问了。就在这时,她的余光瞥到了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那人。
分明刚才还很镇定,装得也很好,这个瞬间却有些不受控制了。她眼眶发酸,指着他身后的那个冷若冰山的女人,甚至有些发抖。
“那你告诉我,她是怎么回事。你……你……”她咬牙切齿地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他却哈哈大笑起来,甚是欢畅:“孤看你也忍到现在了,很辛苦吧。”
他回身瞥了一眼铃兰,神色里颇有些得意。
“孤在世间飘荡了几百年,只有这么唯一的一个女儿呢,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曹宁那种货色算什么……她才是我目前为止,最好的作品。”
绮罗的眸子不可置信地睁大,目眦欲裂。耳畔嗡嗡作响,脑子里有如暴风经过,一片狂乱。
心里的痛意一下子被勾了起来,翻江倒海。在她自己意识到以前,火焰已经化作利刃直直刺向了面前少年模样的人。
他身后的冰山美人毫不犹豫地挥刀一一挡开。
绮罗感觉到,一股狂暴的威压在一个瞬间泰山压顶般地压下来,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将她压得跪在了那人面前。暴虐的风流束缚得她不得动弹,有的化作利刃扎进她周身。
霎时间,血腥气弥漫开来。
“孤不杀你,不代表你可以放肆。”他居高临下,面无表情。
绮罗喉头腥甜,忍着脖颈要被压得断折的剧痛,艰难抬起头来,瞪视那人,脑子却忽然清楚了。
不能硬抗。
不要反抗。
不是时候。
她放弃反抗的瞬间,威压和风流一并撤去。她口中猛然喷出一口血来,全身卸了力,颓然仆在了地上。
头顶有颇为愉快的声音传来:“原来,你只猜到一部分啊。是孤忘了自我介绍了。你也算是半个魔域的人,魔域一百零八城,刀城为尊,不会不知道吧。”
他声线陡然下沉。
“孤乃姬兰,是普天下的第一座神明,亦将是将是人间和魔域……唯一的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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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皇族御风的伏笔在第一卷里面埋的,大概在十三十四章这个亚子,大约也就几句话,不知道大家还记得不(捂脸)。
希望自己的逻辑有没有崩塌qaq。
虽然解析章很无聊,但是这是通向完结的必经之路啊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