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睁开眼, 从纷乱又遥远的梦境中醒来。阳光被窗框割裂,稀稀散散地落进屋子里, 给原本阴暗的书阁带来了一点暖色。
在这祥和的氛围中,绮罗猛然看见一绺雪白的胡子在她眼前晃悠。
绮罗:!!!
“丫头,你醒了?”莫凭风蹲在绮罗面前,笑眯眯道,“诶呀, 怎么刚醒来就一脸的煞气?”
“……”
“不好不好, 女孩子家不能总是这样的凶的。要多同师公学学,平心静气, 心如止水,才能练出一身仙风道骨来。”
“……”
绮罗:师公, 您知道我是定力有多强,刚刚才没有一巴掌呼到您脸上吗?
去你个锤子的仙风道骨, 你个死老头子特么的比阿飘还吓人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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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太子不知在那匣中的设下了什么样的幻术,他们一打开匣子, 就全都陷进了某个梦里。
绮罗坐起身来,环顾四周, 发现其余几人都还如同老僧入定一般,未曾醒来,不禁有点担忧:“师公, 他们怎么还未醒来?”
“不, 他们已经醒了。”莫凭风微微笑着, “没醒的是你, 我将你留在这个幻境里了。”
“诶……”绮罗挠了挠后脑勺,“为何留下我呀?”
“因为匣中还有一个梦,但我只给你一个人看。”
绮罗有些惊讶,等着莫凭风往下说,却听他问道:“丫头,除了方才梦中所见,你还有没有什么其他问题想要问我?”
“我想问的?那可就多了去了!比如说,我想知道那刀城城主是到底是何方神圣,是不是极难对付,道师叔喜不喜欢如意婶婶,他和如意婶婶在一起与我爹爹有什么关系,我还想知道……嗯……反正很多,一时也想不全。”
绮罗道试探道,“所以师公,你是指哪方面呢?”
莫凭风一指迟悟:“关于他,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绮罗一时语塞。
迟悟此时沉沉地睡着,眉目清隽舒朗,气息均匀绵长,显得安静又乖巧。细密的睫毛轻轻地翘着,像停在花上的蝴蝶,在流光中投下了浅淡的影子。
莫凭风慈祥地道:“有关于这孩子的传闻,你多多少少应该听见过些吧。就算没有听说过,与他相处这样久,也给明白他与常人的不同之处。”
绮罗轻轻点点头。
她又不是真傻,怎么可能什么感觉都没有。
“可你刚刚没想着要问我。”
绮罗蹙起了眉头,脸颊微微鼓起来了:“呃,这个……主要是我没觉得这是什么重要的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迟悟的脑袋轻轻抬起来,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手指温柔地摩挲过他的面颊和发顶。
“他是谁,亦或他是什么,于我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我的小迟子。我只要知道这个就够啦。”
莫凭风深吸了一口气,笑的欣慰。
“所以,我才要将这个梦告诉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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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你知道皇族的渊源么?”莫凭风忽然道。
“皇族一直是人间最神秘的存在。他们一面布设着朝堂,一面统御着江湖,无论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都将人界的命脉牢牢地握在手里。可是,你就不好奇,为什么他们有这样的资格,这样的实力么?”
“为何?”莫凭风讲起话来就像是学堂里的老夫子,循循善诱,绮罗不假思索地问了出来。
“因为他们是神明的后裔。”莫凭风捻须说道。
绮罗睁圆了眼睛:“这世上真的有神?”
“神,自然是有的,但却不是人能够成为的。神的存在,就像是自然的规则存在于世间。就比如说,烛龙烛九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太阳的起落和冬夏的轮回皆掌握在它的手里,它岂不就是神明。”
“人们常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凡人心目中的神都是正义的、慈悲的,其实是大错特错了。恰恰相反,真正的神明与大道一体,都是自在而独立的。它们不懂快乐,不会悲悯,不知善恶,不辨是非。换言之,他们不会对这个世界有任何的感知和认识。
道理其实不难懂,若是神明有了自己的意识,就会有私欲,有了私欲,就会有变数。试想,若是日月之行和四季轮转这样的事可以被随心所欲地变动,那这世界岂不是要乱了套了!这就是为什么,人无论拥有了多大的力量,也永远也成不了神。”
“皇族,其实是神明的旁支后裔,或者换成另外一种说法,他们是神族意外产生的畸形产物——他们在有着非凡的力量的同时,有了私欲和感情。”
当然,皇族的力量远远比不上真正的神明——这是自然所必有的限制。但这样的力量足以他们站在人界的顶端,成为千百年来人间唯一的统治者。这些,你能理解么?”
绮罗咬着指甲想了想:“能,好像也没什么难理解的……但这与迟悟有什么关系?”
莫凭风摇头叹道:“唉,这关系可就大了。”
“皇族是神力和人欲的平衡下的产物。可这平衡,却不是能够完全保持的。就像在很多魔族或者妖族的族群里存在的那样……丫头,你听说过返祖么?”
“返……祖?”绮罗不禁睁圆了眼睛。
莫凭风点了点头:“在某一代里,忽然出现某个人,有着和祖先极度相似的特征,这就叫作返祖之兆。而皇族的返祖……”
“那岂不就是……神?”绮罗听到这里,目瞪口呆,而后不自觉地垂下了眸子,看着枕在自己身上这容颜俊美,沉沉睡着的少年。
莫凭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过了好久,他才叹了口气,悠悠然道:“不能算是神,离神还远,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称之为近神,也不为过。这样的返祖者体内,偏向神的那一部分被放到很大,与之相对应的,偏向人的那一部分就被压到很小。他们天生拥有强大到可怕的力量,但同时,人性的那一部分,也会缺失的很严重。换言之,他们先天无心。”
绮罗:“……”
莫凭风缓缓说道:“丫头,可不要搞混了,无心与无情是不一样的。你道师叔那样,天生性子寡淡的,叫无情。说是无情,可终究天生会哭,会笑,知疼痛,有悲喜。
这孩子却是不同,他出生时,就像一张白纸,你不往上面图画,他便什么也不知。没有爱,也不懂憎,连悲喜、疼痛这样的感觉,较旁人来说,也要单薄的多。”
绮罗握着少年的手不禁微微有些僵,低声干笑道:“这、这有什么,谁人不是从婴孩来的?谁又是天生就知道是非爱憎的了?即便是不知这些,等年纪大些,自然也就学会了。”
莫凭风无声地笑了笑,微微摇了摇头。
他看绮罗的表情就知道,她心下其实是有些明白的。
这丫头看起来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却聪明的紧,有些事一点就透,不点也能明白三五分。
“那好,老头子给你讲讲另一个故事。”
莫凭风忽而转了话题:“我之前一直用他们来称呼返祖者,所以你应该也能猜到,迟悟其实并不是唯一一个返祖的皇族。”
“根据皇族的秘史记载,在他之前——应该是好几百年之前了——皇族出现过另外一位返祖者。”莫凭风一张老脸似笑非笑,甚至,那几分似是而非的笑也是苦笑。
“你猜猜,那人结局如何?”
绮罗不语,心里突突地跳,屏气凝神地等他回答。
“秘史里记载,第一位返祖者原本也是集万千荣宠于一身的皇子,甚至因为天生神力,比其他的皇子更受父母族人的喜爱。然而正是因为这样的宠爱和不加约束,让那人学会了随心所欲,却没能学会克制自己。
随着他的长大,族人发现他不会控制自己的力量——不是说他控制不了,而是他根本没有控制的意识。
因为强大,他鲜少受到伤害,所以他不知道痛。不知道痛也就不懂得悲伤和恐惧,也就无所畏惧,无所顾忌。他常常会伤害到旁人,譬如他的兄弟姐妹,甚至是一些修为高深的长辈。这样的情况随着他年岁的增长,出现的越来越频繁,族人开始畏惧他的力量,他成了名副其实的危险者。
在他十六岁的时候,皇族中有位擅长占卜的老王爷,替他算了命格,预言他是天生的凶煞,会给周边的人带来无尽的灾难。于是,他那身为皇帝的父亲,最终狠下心来,在他又一次重伤了某位皇子之后,将他逐出人界,流放边疆。
可他不是一般的孩子啊,他是返祖者,这一次的流放和抛弃彻底激怒了他。他被流放到了蛮荒之地,见识了各色各样的人,于是乎开始勾结魔族乱党,将战火引向了中原。
起兵戈,布瘟疫、催山崩、引洪水……他像个疯子一样,用尽一切办法,竭尽所能报复皇族,报复人界。
最终,皇族联合江湖上众多仙门,折损了几十位大修,数万的平民军士,才勉强击退了魔族,平定了乱世,将他镇压。那一次的灾祸影响之甚远,人界伤亡之惨重,有史以来,都属罕见。
民间的史书里只记载了那场劫难,却鲜少有人知道,这劫难的源头本是一名返祖的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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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凭风望了一眼迟悟,叹息道:“所以说,你现在能明白为什么返祖者会那般让人畏惧了吗?”
“无心真正的麻烦的地方不在于他学不会人的情感,而在于他一旦学会了某种情感,就会极度地偏执。就像一张白纸,因为未着墨时太过干净,笔墨的痕迹就会愈加的明显和深刻。”
“不是说教他成人有多难,而是因为他被赋予了超出常人的力量,所以一旦出现了什么偏差……被撕裂和毁灭的绝不只是他自己,还有整个人间。所以……”
“所以,避免毁掉一幅画最好的办法,就是甚么也不画。”绮罗喃喃念道,“师公,您是这个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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