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火城, 刘府大门前。
毕竟是刘青云是官家的人, 他的府邸也算半个官家地盘, 绮罗是个逃犯,自然不敢明目张胆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只好绕到侧门, 翻墙进入。
好在这种事她干的也不算少,熟能生巧,不用动脑子都能做。
“待会儿你想好了怎么做了吗?”绮罗从墙头跃下来。
“还用想什么, 自然是直接上去问他咯。”陆云卿答道。
“你脑子呢!他能直接告诉你他干了啥那才是有鬼了!我还以为我就算是够直接的,没想到你比我还直接。”绮罗在心里面朝她嘟囔,继而开始碎碎念, “……嘿,这府邸看起来挺大的,里面布置的倒真不算奢靡, 瞧这一切从简的模样,怪不得人都说他是清官。”
绮罗在刘府之中转了很多圈,愣是没找到刘青云的人。她一时间有点焦躁:“算了, 找个人带路好了。”
正巧这时, 有人走到这后院之中来。一前一后,前面恭恭敬敬的引路的是个小厮,后面的却是一个灰白布衣,做道士打扮的中年清瘦男子。
前面那小厮道:“道长, 老爷不让我们到里面去, 您就自行进去吧, 老爷说,他还在老地方等您。”
“好。”那道人起手行礼,看着小厮走得远远的了,才转身往后院深处走去。
当然,他也没走几步,就被人往路旁一拽,反剪双手,摁在地上,他这厢还没大叫出声,就被一脑袋摁进泥地里面去了。
就听上面有人声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说道:“呦呵,没想到你干这种事这么利索啊,有两下子啊!”
那少女又自己回答自己,甚是谦虚:“那是。以前做得多了,熟能生巧,不必夸我,不必夸我。”
道士本人:“……”
这是栽在疯子手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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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是稀奇,刘青云一个读书人,家里养这么多道士做什么。我刚刚翻墙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前院有不少小道童。那些假山假石隐蔽处也贴了不少符纸。你说,他怎么这么怕啊。”绮罗话中有话,嘻嘻笑道。
“哼,做了亏心事呗。我估摸着,就是怕我回来找他。”陆云卿冷哼道。
绮罗将那道士翻了过来,手里化出一把青焰匕首,把玩似的在手中转着,也不说话,就笑眯眯地瞅着他。
险些将人又给瞅晕过去。
“我长得这么吓人的吗?”绮罗不乐意了,恶狠狠朝那道士一瞪眼,“你再敢晕过去,我就让你醒不过来。”
吓得那人连连翻白眼,愣是不敢把眼睛闭上。
“我问你,你是哪的修士?叫什么名字?”
那道士牙关都在打颤:“贫、贫道是连碧宫的,叫曲连城,女侠饶命,莫要伤我性命……”
连碧宫?绮罗脑子里思绪飞转,不就是桃云山上的那个连碧宫吗?
养了几百名道士,在这边陲小城算是个大门派了,实际上与屠龙宫一比,也就是个破落户。
“停停停停停——”绮罗打断他道,“我问你一句,你就答一句,谁要听你啰嗦了?我且问你,刘青云那个狗儿子,养你们在家,要你们做什么?”
“就,就,就平常也不干什么,就只要万一碰上什么邪祟,护他周全就成了。”这道士听见她张口一个狗东西,闭口一个狗儿子,着实听不下去。奈何本事没人家大,给他十个胆也不敢挑她的刺。
绮罗又问道:“城西陆家旧宅五里处,陆老爷子和夫人的坟冢也是你们造的?”
“是,是。”曲连城连连点头。
“为什么要建那种坟冢?陆老爷子他们难不成有什么怨气未解?”
“贫道不、不知道啊。都是听刘县令的安排的。他只说是未雨绸缪……”
绮罗又问了那道士几个问题,有的还能答上一二,有的却全然不知。绮罗心下不耐,揪着他的衣领拎起来:“得了,在这里费什么功夫。带我去见他,当面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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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房间里熏了让人一闻便筋麻骨软的鲛人脂。
这东西绮罗以前在无间城的各大青楼里见过不少次,在北疆魔域是常见的物什,在人间却很少见,是个奢靡之物,她一向不喜。
此番一进暗室便闻到这种气味,浓到有些发冲。她强忍下心中的恶心之感,才没吐出来。
暗室之中,与前院的屋子装饰布置又截然不同。这屋子里装潢简直可以称为奢华,各种金雕银画摆的到处都是,走起路来都得极为小心。淡黄色的刺绣屏风之后,烛台灯火朦胧,隐约听见有人声传来,有男有女,不知为何竟有暧昧之意。
曲连城走至近前,却不绕过屏风,垂手立在屏风之后。
他动也不敢动,只因为身后有个阎罗跟着,手里执着利刃,抵在他后腰上。
绮罗悄悄探头往里面一瞧,这一瞧可不得了,眼睛几乎都要瞎了,赶紧缩回脑袋来。
怪不得方才的声音里会有那般暧昧。
她在心中暗唾道:好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在外面的名声大好,人人道他情根深种,云娘过后再没续弦,原来是流连花丛,金屋藏娇。
里面传来男人的低沉的嗓音:“曲道长,何必如此客气,怎么不进来。你平时不一向最喜欢馨儿姑娘的嘛,不进来瞧瞧?”屏风后传来女子笑声,还不止一人。
那姓曲的道士额上冷汗直冒,只希望他赶紧闭上他那张嘴,僵硬地微微回过头来,正看见绮罗眼神戏谑地瞧着他,以口型对他道:“不曾想,道长竟还有这样的爱好。”
曲连城窘的满脸通红,尴尬地朝绮罗一笑,绮罗却两眼一瞪,无声道:“快给我问!”
那曲连城一个激灵,险些腿一软跌跪下去,赶忙转过头去,轻咳了一声,道:“刘大人,贫道今日来是有正事相商,前几日,我发现陆员外和陆夫人的坟冢处怨气更重了,怕是压不住了。”
“什么!”里面那人猛然出声,竟能听见一丝惊惶之意。他似乎也没了兴致,一挥手叫那些女子出去,自己也从榻上起了身,穿好衣服,在屏风后面来回走着。
曲连城感受到后腰的匕首又刺了他一下,连忙道:“之前大人也不曾告诉我为何要镇压那夫妇的亡魂,我也只是胡乱做法,效力必然不长久。所谓治病要治本,不如大人告诉我其中缘由,我也好对症下药,消弭其怨气。”
刘青云来回踱步的声音,忽然顿了一下,片刻之后又继续响起。
曲连城又道:“大人与贫道可是……咳,那样的交情,还有什么不可言的吗?”
那刘青云思索了片刻,兴许还是怕陆氏夫妇的亡灵,叹了口气:“好,我信得过曲兄,还望曲兄拿出通天彻地的手段,替在下除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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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在十一年前,陆老爷子的死,另有他因。
陆老爷子组织了快两百人的队伍前去营救爱女,刘青云明面上作为一介书生也要奋不顾身地去救人,但暗地里一颗心犹如油煎,几乎要急烂了。
旁人听他逃回来之后那番说辞,自然对他同情之至,只有他自己知道,若是陆老爷子真的把陆云卿给救回来,他会是什么下场。
他是陆云卿拼了命救出来的,逃走的时候,却贪生怕死地把陆云卿抛下了。这要是让爱女如命的陆老爷子知道,他这一辈子,还能翻得了身?
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钱财,居所,甚至身上的衣裳都是陆家的,如果事情败露,他将一无所有。
你道为何,陆老爷子他们还没有摸到马匪的贼窝,就中了埋伏?那自然是有人通风报信。
又是谁会做这种丧心病狂之事?
自然是做贼心虚之人。
刘青云在陆老爷子的人马前去救人的前夜,与那帮马匪通了音信。他许诺马匪,将那个女人和老东西除掉,他可以给他们大笔钱财。
马匪们自然乐意顺水推舟,因为那个时候陆云卿已经死了,他们只需要将陆员外给杀死即可。
马匪包围陆老爷子的人马之后,大肆杀戮,甚至还口出污言秽语,将原本就中了箭的老爷子气的连连呕血。在残余人马仓皇回城的途中,刘青云再暗中施些手段,导致老爷子刚一到家,还没同老夫人说上什么话,就一命呜呼了。
陆老夫人跟着病倒,刘青云便衣不解带地在一旁伺候。他屏退其他丫鬟小厮,凡事亲力亲为,谁人不赞他仁义孝顺?不久,老妇人也跟着去了。旁人还道是老夫人思念成疾,不治身亡。
却无人知晓他在汤药里动了什么手脚。
最可笑的是,两位老人即便是到死也被他那一副伪善的面孔蒙骗,咽气之前叮嘱他的,都是让他一定要想法子将他们的小云儿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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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老人死后,陆府的下人们时常能看到老夫妻俩的鬼影。都道是他们放不下爱女,不愿轮回转世,只有刘青云怕得要死。
他虽知道陆老爷子和夫人都不知道是他害死了他们,可终究心里不踏实。后来无意中认识了连碧宫的曲连城,便求他做法。
曲连城是连碧宫宫主曲连川的胞弟,学术不精便也罢了,还兼心术不正。他有几下三脚猫的功夫,见刘青云许诺了巨额的钱财,一时见钱眼开,也不问为什么,就分派他宫中的几名小道,一同替他将事情办成了,将陆家夫妇的魂魄以法术镇在了坟冢之下。
刘青云为了免除后患,索性遣散陆家下人,将陆家老屋全都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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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事情,曲兄你也就知道了,这事情,我也不曾与旁人说过。曲兄乃我至交,你我志同道合,我才敢开诚布公,与你坦白。”刘青云笑道。
曲连城哪里听得进去他这絮絮叨叨有头无尾的一段话?
他全程感受到的都是身后那人的刀刃在他后腰上摩擦,提心吊胆,汗如雨下,生怕她一怒之下将自己捅个对穿。此刻听到他说什么与自己是至交,简直想要一刀将他捅了!
他连忙义正言辞地开口:“我、我、我呸!谁同你是至交,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贫道原先不知你竟是这样的人,还与你称兄道弟,简直辱没师门。你不知廉耻,丧尽天良,你良心被狗给吃了,你要把老子给害死啊你!我现在就替天行道,我宰了你,我……诶呦喂——”
他说道最后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不知所云了。绮罗见了他这副狗急跳墙的模样,心里直想发笑,一脚将他给踹到一边。那厢,刘青云还在惊讶曲连城到底是发了什么疯,就猝不及防地看见了曲连城身后站着的那一位阎罗鬼差似的阴沉少女。
那少女看起来甚是异样——面上分明还挂着笑意,露着一口贝齿,天真又邪气,浑身上下却在止不住地发抖。
实际上,笑着的是绮罗,发抖的是陆云卿。
“好个暗室欺心的伪君子,道貌岸然的真小人。我倒是真想将你的心挖出来看看,看它到底黑成了甚么样!”绮罗嗤笑一声,“……身体暂时借你用用,用完了还得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