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以前老想着回来报仇什么的, 现在也不想了。人各有命, 碰上那种畜生是我倒霉。我现在就想回去看看我爹娘,也不知道我的小歌儿现在多高了。他今年该有十二岁多了,等过年了就该满十三了。”往路宅方向行去, 一路上绮罗就听陆云卿喋喋不休了。
她见陆云卿难得这么高兴,也就迁就她,她说什么就听着, 时不时应和一下。
桃云山上现在到处都是修士,绮罗虽说一向狗胆包天,从来没把谁放在眼里, 但也知道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这种时候,与那些正道人士,能少碰上就少碰上。
是以, 他们也不从山上过,直接问人租了两匹马,沿着山脚下骑行。
“真是奇了, 我这一路上都躲躲藏藏的,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叫这些正道发觉了?怎么一股脑的全都聚到冰火城堵我来了。”绮罗脑门子上写的全是不快活。
也不赶时间,所以两人行的很慢。山下也有桃花,只不过不如山上那般多, 都是零零星星的。迟悟还采了一枝。
“我记得从前师父教过我编花环, 可惜桃枝硬了些, 怕是编不成。”迟悟自言自语道。
绮罗瞥了他一眼,笑着打趣道:“万物皆有灵,都是生命呢。你修佛的,这样算不算滥杀啊?”
“唔。”迟悟似乎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有道理,回头我记一下。
绮罗:“……”
绮罗真是哭笑不得,他那个走到哪记到哪,把自己做的“坏事”都记下来的习惯一直都保持着,当真是持之以恒。
在她看来,迟悟那些能叫坏事嘛?在她眼里,连恶作剧都算不上。
两马并驾,一路悠哉。天空澄澈湛蓝,如同水洗。四周青山环绕,间或有桃林三两片,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沉默地行了一段,绮罗在马上忽然开口,语气听来似是随意。
“你听说了么,号称是名门后辈第一人的藏山寺的大弟子叛出师门了。你也算是个正派弟子,之前见过这人么。”
迟悟侍弄着刚刚折的那枝桃花,心不在焉的答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你说,他放着锦衣玉食,前程似锦不要,逃出藏山寺,莫不是个傻子吧?”绮罗问道,目光却落在迟悟面上。
“是不是傻子不太清楚。只知道他那副皮相还是很不错的。”
绮罗一愣,竟鬼使神差地接了下去:“哦,不错到什么程度?”
迟悟随手把修剪好的桃花销在了她鬓上,忽然朝她绽出一个笑来,乌黑的眸子映着桃花与天光,明澈的竟有些晃眼。
“大约是,能让你一见钟情的程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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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罗闻言一怔,看着对面那如山间溪泉,皓雪皎梅一般的笑,心下竟然轻轻地漏了一拍。
而后面上微微的笑意敛去,神色淡淡地摘下鬓间的花枝,丢回到迟悟怀里:“那还真是可惜了,没能早点见到他,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
“我不喜欢桃花,你留着自己戴吧。”她漠然地说道,言罢轻勒缰绳,一夹马肚,看也不看他,自顾自地往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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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罗今日换了一套窄袖的枣红色衣袍,干练的紧,独骑着一匹雪白的马。一路走来,虽说面上覆了半面的面具,竟也惹了不少人的目光。
“你家在什么方向,我怎么找了半天也没看见?”绮罗四处打量着,显然已经找不着路了。
“你做什么?”陆云卿问道。
“什么我做什么?我做什么了?”绮罗被她问的一头雾水,没好气道,“你不是想回家看看么?我在找你家呢啊!”
“我是说,你刚刚态度那么差做什么?”陆云卿语气里似乎对她的王顾左右而言他十分的不满。
绮罗顿了一顿,好笑道:“我怎么就态度差了?我不喜欢,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我不喜欢,难道还要勉强自己说喜欢么?”
“……”这回轮到陆云卿沉默了。过了好半天,她突然道:“我发现,你总是在把他推开。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在跟他保持距离。”
顿了顿,她又道,“我能看出来,你虽然有时候挺迟钝的,但绝对不笨。更何况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对你是真的很好。”
“我眼瞎。”绮罗答的毫不犹豫。
陆云卿:“……”她要是是个活人,白眼能翻到天上去。
“他是对我很好,那是因为他曾答应他父亲……”绮罗悠悠道。
“也不知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陆云卿一口气险些没倒上来,叫道:“姑奶奶,他喜欢你,你懂不懂?你看不出来?!”
绮罗闻言,难得地沉默了。片刻之后,笑道,“他喜欢我我就得怎么样了?他喜欢我,我又不喜欢他咯。等这件事一结束,我就……”
“你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陆云卿突然道。
“没有。”绮罗摇头道。
绮罗微一停顿,又笑道,“再说,我有没有感觉又有什么关系吗?”
她抬手指向远处的一座山,峭壁悬直,百余尺高。
“你看那悬崖,高不高?我从上面跳下来了,爬不上去了。站在悬崖上的人如果为了救我,也从那悬崖上跳下来,傻不傻?”
陆云卿:“……”
绮罗望着那悬崖峭壁,骑马向前,悠悠然道:“深陷泥潭的时候,不该想着将别人也拉下来的。有人天生是九天上翱翔的凤凰,高岭上的梅花,这尘世却是很脏的,一旦沾上了血和泥,就再也干净不了了。”
陆云卿听罢,竟一时无言。绮罗就又岔开了话题,打趣她道:“你也真是有意思,自己生前识人不明,还没吃够教训么,不知悔改,多管甚么闲事。”
陆云卿沉默了好半晌:“不一样的。原先我是局中人,没法子看清。现在成了局外人,旁观者清……却点不破局中人了。嘿,真是有意思,世上诸般缘法,原来真的只能靠自己悟。”
“局中人,局外人……”绮罗似有所思地缓缓念了一遍,而后哂笑道:“我只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跟咱们不是一路人,也……不该是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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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绮罗一般也硬气不了多长时间。距离给人甩脸子不到半天的时间,她就在迷路的过程中分外地思念起某人来了。
思念到就差两眼泪汪汪了。
“你家是住在什么神仙地方啊!”绮罗趴在马背上,有气无力地道,“这都走了多久了,怎么还没看见。你是不是太久没回来,认不得路了?”
“我去你的,你个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的家伙,好意思说我不认识路?谁给你的脸!”陆云卿没好气地反唇相讥,心下也是十分烦乱。
“……罢了,一时半会认不得了,但应该就是在这附近,随便找个人问问好了。”
绮罗当即下马,牵着缰绳,客气地朝路边带着孙儿,正在摘菜的老妇人问路:“婆婆,请问这附近是不是有个姓陆的大户人家?不知道要怎么走?”
那老婆婆似是有些耳背,听了之后一脸茫然。绮罗又趴在她耳边重复了好几遍,她才听明白。但她看了看绮罗,面上神色疑惑:“姑娘,你要找的是那个陆家呀?原先这里倒是有个陆家,可十年前就拆了,你幸亏是问了老身,要是问年纪小一点的小崽子,他们可能都不知道。”
绮罗听了,还没张口要问,就听陆云卿在她脑海里炸了锅似的叫起来:“拆了!怎么拆了!”
绮罗给她一嗓子吼的,险些没蹦起来。甚是无奈地翻了翻白眼,心道:“你急什么,我这不是要问呢嘛。”这才又朝那老妇人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老妇人道:“姑娘有所不知,原先住在这里的陆员外一家,家里遭了灾,陆家的姑娘被贼人捉去啦。你不知道,那姑娘从小就惹人怜爱……”
那老妇人是个唠叨的,将陆家怎么遭的灾给说了一遍。有些事是绮罗已经知道的,有些却是连陆云卿都不知道的。譬如,她被抓去之后,陆父曾组织了人手想去救她,却没能成功,受伤之后回到家一命呜呼,陆母跟着大病一场,与世长辞,等等。
与那日店小二同罗汉讲的相差无几,只是之前绮罗在楼上,不曾听见罢了。今日一听的这样的消息,那老妇人还没说完,陆云卿已经开始哭了。
绮罗一边还要听那老妇人说话,一边听她哭的愁肠百结,一时间心里也难受的紧。
“老太婆也想不通啊,这么好的一户人家,怎么命数就这般差呢。唉,也不知是惹上了什么不得了的邪祟鬼怪,竟闹得家破人亡了。”那老妇人道。
绮罗问道:“那后来呢,怎么这宅子就拆了?”
“说来也奇,陆老妇人病逝之后,这宅子就有些阴恻恻的。据住在宅子里的下人说,常常会看见鬼影,极似老爷夫人,有时在堂屋门口,有时在院门前,就好似在等着女儿回来似的。虽说他们生前都是极好极好的人,可毕竟人鬼殊途,多少是叫人害怕的。陆家的女婿,现在已经当了县令啦,就请了连碧宫的道人来做法事,在离此五里处的一处风水宝地建了一座上好的坟冢,将老爷和夫人的棺木移到了那里去。还把这里的老宅给拆了,把那些下人都给遣散了。”
那老妇人自顾自地叨念道:“唉,虽然陆家的小姐不在了,好在还有这样一个孝顺的女婿,将后事办的这般妥帖。那刘老爷年轻的时候我也是见过的,也是个好人啊,现在即便是当了官,也处处都叫人称赞。这一家子都是好人啊,可惜,可惜……”
老妇人重重地叹了口气。
“问问我爹娘的坟冢在何处,我想去看看。”陆云卿哭道。
绮罗就又向那老妇人细细询问了一番,然后照着她的指点,去寻陆老爷子和夫人的坟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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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费了一番功夫,绮罗才找到老夫人所说的位置。竟是在山野之中。绮罗顺着小路上了山,道路倒也还算是平顺,远远就看见路边树下一个低矮的坟冢,墓碑很新,也很干净。周遭一丝杂草也没有。
“这墓倒是很新。”绮罗道,“姓刘的应该是常常来打扫。”
“算他还有点良心。”陆云卿恨恨道,“刚刚我要是听到一点他竟敢待我爹娘不好的话,我拼着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也不会放过他。”
绮罗定睛一看,去看见那坟冢边上似乎还蹲了一人。一身黑衣,蹲在墓前,似在琢磨什么。走到近前再看,不是迟悟是谁!
“你怎么在这?”绮罗上前讶然道。
迟悟闻声回头,原本有些黯然的面庞,在看见她的一瞬间忽然就明亮了起来,立时站起身来,温柔唤她:“绮罗。”
无论怎样看都是好看的,可终究有精神的时候,要更光彩照人一些。绮罗不知为何冒出这样的念头,心里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地微微一酸。
“你刚刚怎么忽然就走了。”迟悟笑道,却一点恼怒都没有,眼睛笑得弯弯的,“你若是不喜欢桃花,我可以……”
“你怎么在这儿?”绮罗立刻打断了他的话茬儿。
“哦。”迟悟立即就忘了自己方才要说什么,答她道,“我在附近寻你,发现这地方怨气重的不像话,到此一看,只看见了这一座坟冢。”
绮罗奇道:“这里不是安魂养魂,助其度化的风水宝地么?”
迟悟也奇道:“并不是啊……这里风水特殊倒是真的,却是用来镇压魂灵的。若是配上些不入流的阵法……怕是会让灵魂永世不得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