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沣即位的第四年,天下太平。
突厥人被唐聿搅得自顾不暇,若是出不了一个天纵奇才,恐怕十年不能撼动大周北面边防。
而南边,从先帝起大周就同南越摩擦不断,拖了这么久终究也没有一个明面上的结果,南越到底国力小了些,国内士农工商都被战事拖垮了,随着反战的声浪越发高涨,南越终究还是派使节来同大周示好了。
又是一年新春将至。
南越使节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货物来到大周京城,守门的禁卫军早接了李承沣的吩咐,态度倨傲地将人放了进来。
南越使节虽然面上无光,但他此行也早就做好了受辱的打算。
宫宴上酒酣耳热,李承沣让南越使节列席年底宫宴,大周朝堂上那些能说会道的官员一唱一和,给了南越人好些没脸。
偏偏,他却不能发作。
一来,南越此番就是来主动求和的,本来就矮大周一头,二来,那些大周文臣尽是在指桑骂槐,换笑话一般暗讽南越人,可是使节却也抓不住他们的把柄。
南越国内不是没有能人,若是前几年光景,南越文坛大师济济,何时在口头上受过这样的亏。
但此一时彼一时,使节毕竟不是那些作古的大师。
酒过三巡,李承沣脸上也染上了几分酒气,使节专门为大周皇帝准备的节目就要开始了。
使节拍了拍巴掌,一队衣着艳丽的南越姑娘徐徐走进殿内,她们脸上画着浓妆,再用轻纱欲盖弥彰地遮面。
与此同时,身上的衣裙却大胆奔放。
领舞的姑娘妖艳夺目,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随着音乐的鼓点花枝乱颤,眼神像带着钩子,直往李承沣身上乱勾。
但是李承沣并没有看她。
李承沣看的是队伍末尾一个清丽的少女。
浓妆挡不住她的青涩,她身量尚且纤细,但仍要跟着前面的姐姐尽态极妍地舞动。姐姐们都在大胆地用眼神挑逗高位上的男人,只有她始终安安分分地低垂着视线,偶尔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仿佛是被人逼迫来到大周的一样。
这些女子都明白等待自己的命运。
祖国孱弱,她们被献给了敌国当作礼物。
她们像货物一样用一场舞蹈极力推销自己的美貌,希望能够得到这满堂大人物的垂怜。
被献到大周宫廷,却不意味着她们能够成为李承沣的女人。若是被李承沣随意赏赐了别人,往后的日子就说不好是什么样了。
是以,每个人都在争取,争取能让李承沣多看自己一眼。
但那个女孩不一样,她怯生生的,躲开了所有与李承沣眼神接触的瞬间。
但李承沣却不想放过她。
尽管李承沣不愿承认,但在她入场的一瞬间,李承沣的目光就牢牢粘在了她身上。
李承沣被她迷住了。
透过昏沉的酒意和摇曳的烛光,李承沣从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那人也曾在这里翩然起舞。
明明那人娇艳夺目,那人的舞姿自信而勾人,那人冒着大不敬主动抬眼去看走到面前的帝王,那人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惊喜若狂。
这个女孩明明和她一点都不像,但李承沣偏偏把她认成了她。
就好像,苍天开眼让李承沣悄然穿越了光阴,一眼瞥见她的含霜少年时。
哪怕已为人母,含霜还是为偶尔流露出小女儿的娇态,偶尔柔弱无助,偶尔全心全意依赖着他。
含霜给李承沣编织了一个美梦,但不幸的是李承沣选择了主动醒来,现在他后悔了,却不知道该怎么找回丢失的梦境。
现在,一个更年轻、更娇嫩的梦境来了。
一曲终了,舞女徐徐退场,有个小太监拦住了正要离开的清荷,七拐八拐,把她带进了一间暧昧的房间。
屋里熏着暖香,烛光如豆,把她单薄的倩影映在模糊的窗纸上。
清荷心跳加速,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清荷就是方才站在后排的那个舞女,她从小在教坊里长大,学的最多的就是男人的喜好。
她十五岁那年,有人来教坊把她挑走,从此她在王府里继续学习。
那人跟她说,要学会用一支舞的时间打动一个陌生的男人。
整支舞队看似围绕着领舞,实际上清荷才是南越钦定的那个人,她主动要求把自己藏在众人身后,在张扬耀眼的领舞身后,影影绰绰间露出几分风流。
这才是欲盖弥彰。
清荷勾起嘴角,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纸包。
这屋子里摆着上好的陈酿,嗅一口足以醉人。
这样醇厚的酒液,里面若是混入丁点别的味道,想必也尝不出来吧。
清荷慢慢地打开纸包,看着手里白色的粉末,出神了片刻。
终于,她一咬牙,打算将粉末神不知鬼不觉地投进酒杯中。
就在她手腕轻动的瞬间,一只手从背后伸来,死死地握住了清荷纤细的手腕。
那只手青筋虬结,散落着星星点点的老年斑。
清荷惊恐地回头,只见一个年迈的老太监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后,将她抓了个现行。
“公......公公。”清荷语无伦次。
“姑娘......要做什么?”那老太监发问。
清荷支支吾吾,老太监手上骤然发力,清荷觉得自己的骨头几乎要断了。
“说。”他喑哑着吐出一个字。
“助......助兴的东西。”清荷红着脸答道。
这些年李承沣逐渐不需要崔公公的随身看护了,茂辰比他更能讨人喜欢,他在宫中的地位就逐渐尴尬了起来。
没人敢质疑崔公公的资历,他却哪里都说不上话了,只能游手好闲,被迫当一个闲人。
众太监都在宫宴上忙碌,只有崔公公觉得清荷被带走有些不妥,等他反应过来之际,人已经跟来了。
他是内侍,怎能管得了皇上愿意宠幸谁呢?
崔公公正后悔,就看见这小姑娘鬼鬼祟祟地掏出了什么东西,想要洒在酒杯里。
“你是说,皇上需要别的东西助兴?”崔公公眯起眼睛质问,手上的力道一分也没有减少。
“不是......不是......”清荷忙不迭否认,她的头垂得更低了,脸上涨得通红,“是......是奴婢自己要用的。”
说完,清荷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面前公公的反应。
这倒是出乎了崔公公的意料,手上的力气也送了些许。
“你要用?”崔公公反问。
“是的。”清荷嘴唇颤抖着,说话倒更连贯了起来,像是羞过了头打算破罐子破摔了。
“奴婢未经人事,怕得很。妈妈说第一次吃些助兴的药,到时候男欢女爱便顺畅多了。”
说完,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落,清荷重新扬起头,脆弱中带着一丝倔强。
崔公公是个公公,他哪里懂这些,不过听说有些女子第一次是能生生叫上一夜痛的。
清荷人如其名,如出水荷花一样清丽,现在脸上挂着泪珠,正向露水划过莲盘。
崔公公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迟疑地收回了手。
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崔公公还是端走了那杯加了东西的酒,随手泼在外面的青石地板上,红着脸离开了。
脚步有些颤抖。
清荷看着崔公公离开的身影,目光深沉。
等确认崔公公远去,她又打算动作,但外面一群人凌乱的脚步声正在逼近,清荷权衡了片刻,坐回了自己窗边的角落。
美人如画。
李承沣踉跄着进来,身后的人知趣地停在门外,为李承沣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清荷颤抖着抬起小鹿一样的水眸,眼角还带着方才未退的红痕。
李承沣喉头一紧,一把将清荷拥入怀中。
一夜疯狂。
第二日,清荷在床上醒来,李承沣早已不见了身影。
一个打扮讲究的清俊太监站在床头,身后小太监躬身垂首,托盘上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
“恭喜姑娘,往后就是娘娘了。”
那个领头的漂亮太监冲清荷微微颔首,算作行礼。
他侧身让了一步,后面的小太监上前,恭恭敬敬地请清荷喝药。
清荷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虽然也想过若是能诞下皇子以后必将大有作为,但其实心里也清楚,大周人不会让她有机会生下具有南越血脉的孩子。
清荷接过药碗,一饮即尽。
苦涩中带着些许辛辣,呛得她眼泪险些就要流下来,清荷低着头边咳嗽边缓了半天,再抬头发屋里伺候的人不知何时以然消失不见。
除了那个领头的年轻太监。
“介绍一下,我叫茂辰。”那人微笑。
“清荷。”
清荷简短地报了自己的名字,她不想跟眼前这个茂辰多话,不知怎得,她总是能从茂辰身上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危险。
直觉他比昨晚那个会武功的老太监更难缠。
茂辰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在清荷的床前缓缓踱步,就在清荷的耐心马上就要耗尽之前,茂辰突然转身,不错眼地盯着清荷的眼睛。
“那个药,你还有吧?”
茂辰的突然发问打破了清荷准备的腹稿,她在装傻充愣和某种意义的据实以告之间徘徊了片刻。
“还有。”她承认了。
“但是,”清荷激动地补充道“那药只能女子服用,公公这样......是没用的。”
清荷的目光在茂辰脸上徘徊了一圈,然后似是意识到不妥,又飞快地移开。
“娘娘不必装傻。”茂辰轻笑。
四下无人,茂辰极为放肆地俯身贴在清荷耳边低语:“那是南越秘制的好药,乍一服用只叫人飘飘欲仙,长年累月用下去,却能把人变成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说完,茂辰直起身,好整以暇地观察清荷的反应。
被茂辰点破的瞬间,清荷的震惊和惶恐写在了脸上,她看向茂辰,浑身的肌肉骤然绷紧。
茂辰嗤笑:“你们南越的好东西,其实早就流传到大周了。”
大周靠近南越的山村,不知从那一年起黑市上流传起这种神奇的粉末,富豪大绅争抢,最后都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茂辰从小目睹过这样的人间惨剧,一个照面就能闻出那东西缠绵的甜腻,哪怕混在地上的醇酒中。
清荷的手指下意识攥住床单,指节过于用力而青白一片。
她等着茂辰的下一句,茂辰却盯着她露出的一截藕臂。
手腕上,有昨晚被崔公公捏出的淤痕。
沉默了半晌,茂辰突然幽幽地笑了。
“娘娘,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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