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朔的皇陵建在一座山中,山峰位于京城西边,一座巨大且幽深的山谷中,矗立着两根巨大的石柱。
“再往里面便是地宫了。”封何华一身朴素的黑袍,长发束着,一边扶朔皇下了马车,一边侧着头对左悠之和昆吾子都解释,“父皇也小心些。”
地面铺着平整的大块石板,已经有些年月了,加上今天下着小雨,天色阴沉沉的,他们也没撑伞,淋着雨往前走。
昆吾子桐逝世后,本该葬入昆吾家祖陵的,是昆吾子桐临终前,拉着父亲的手,逼着父亲答应她让她将来能与朔皇葬在一起,昆吾子都默默回忆着自己对于小妹知之甚少的这些东西,一言不发地跟着走。
葬宫都在山体之中,削的光滑平整的石壁上,立着一扇黑色的大门,门口站着两名老仆,看到朔皇,恭敬地打开了这扇门。
“陛下来了。”其中一人道,声音沙哑,“今年人多了。”
无人回答他,门开后,两人恭敬地让开路,却再没有发出声音。
进去后是巨大的墓道,两边的墙壁上燃着长明灯,灯火发出惨淡的光,四个人无人出声,冗长的墓道中只有他们的脚步声。
又往前边走了一段,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周围有九个巨大的门洞,里面看起来应当是石室,空空落落的,朔皇带着他们走至这片圆形空间的正中间,按下了一个机关。
周围传来铁链的响声,紧接着,他们站着的地方竟是在缓慢地下沉。
左悠之不由得去抓封何华的手,又离她近了些。
早就听闻大朔的皇陵是当初先祖在世时,集天下能工巧匠之力而建造,内里究竟是何结构无人清楚,左悠之却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够亲眼看到。
下沉了一阵,周围传来了腐朽的气息,仍旧与上一层是同样的构造,只不过这里只有两个门洞是有空的,别的都装着黑色的大门,门前各自摆着供桌,上边摆着供奉和长明灯。朔皇离了封何华的搀扶,从怀里摸出把黑色的钥匙,哆嗦着去其中一扇门前开门,声音都在抖,“子桐,历郎来看你了……”
封何华沉默地站在朔皇身后,一只手还紧紧地被左悠之握着。
将来,她和左悠之也会葬在这里面,在她的爹娘的旁边。
忍不住就侧过头看了一眼左悠之,正巧对上左悠之的目光,她咬着下唇,拉着左悠之在供桌前跪了下来。
左悠之懂了封何华的意思,他拿起桌上的供香点燃,恭敬地上了香又磕了头。
昆吾子都始终盯着朔皇的动作,门被打开,他说,“我想看看子桐。”
朔皇回过身,盯着昆吾子都,半晌,点了点头,“子桐应该很高兴。”
其实哪里能看得到,就算真的看到了,十六年过去,再风华绝代之人,也早就化成白骨了,昆吾子都注定是看不到自己的小妹了,他心里其实也如明镜般清楚这一事实,只是心里到底还不甘心。
得了朔皇准许,昆吾子都便快走几步跟着进去了。
封何华看不到墓室里的情景,朔皇一次都没叫她进去过,说她还太小,不到进去的年纪,她与左悠之在桌案前跪着,沉默地盯着地面。
封何华没有流泪,早就过了哭的年纪了,她默默地跪着,忽然出声,“左悠之,以前都是我和我父皇来这里。”
左悠之还没来得及回答,封何华便又开口了,不过这次不是对他说的,“母后,他是悠之,有他陪着,我很开心。”
自然是不可能有人回答的,封何华低着头,也没再说别的。
左悠之又磕了个头。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忽然有光从上边照下来,细微的光柱,抬头看去,好似无数的星点。
“午时了。”封何华说,“当年先祖命人特地造的,封家祖上以卜算起家,对于历法自有一番研究。”
既然有光进来,那想必外边已经放晴了,封何华站起来,“母后,阿罗明年再来看您。”
她似乎并不准备等朔皇和昆吾子都,走到那机关处,逐渐升到了上层。
门口那两个老仆见只有太子出来,也不惊讶,恭敬地让开道路,“殿下慢走。”
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话语。
两人又走了几步,出了皇陵的范围,封何华才说,“每年父皇都要在这里边陪母后呆三天。”
这究竟是何等的情深意重?左悠之不敢想,紧接着封何华就凑近来拉住左悠之的手,“以后,我们也会,葬在里面。”
“皇陵有三层,乃是当初先祖所造,每层九间墓室,每九代人封一层,我们将来会在第二层的第八间。”
那么,最下面那层应当也是被封住的,紧接着,封何华说,“我有个……大不敬的想法。”
已经不是大不敬这么简单了,封何华的想法堪称惊世骇俗,左悠之不知该如何劝她,“你当真,要这么做?”
封何华点了点头,说,“我一定要确认一下。”
六百年前,兴祖病逝,葬于皇陵第一层的第九间墓室中,之后第一层被封住,再无人能去祭拜。
左悠之原本以为在那青年离开后封何华便不再挂念着这件事了,却没有想到,她并非忘了,只是没有说罢了。
封何华从马车上取下包得严严实实的银龙剑,“也刚好将银龙还与先祖。”
“你怎么下去?”左悠之问。
“每间墓室后面都有用来防水患的通道,以我的功夫来说,要下去不难。”封何华说。
她眼神坚毅,并不是开玩笑的样子,封何华从她手中接过银龙剑抱着,“你知道那通道的所在吗?”
“我既然敢来,那自然是做足了准备的,”封何华说。
看到他们两人去而复返,那两位老仆似乎没有多惊讶,仍旧是打开了大门,“殿下请。”
穿过漫长的墓道,面前又出现了那片圆形空间,封何华从袖中摸出来一张纸,然后道,“跟我来。”
封何华带着他进了正对着墓道的一间墓室,在墙壁上四处摸索着,“就在这里,这是这一层的最后一间墓室,在这一层被封死之前,都是可以打开的。”
左悠之抱着银龙,也在那里摸索着,忽然碰到了墙壁上一个凹陷,轻轻一按,面前的石壁有一块迅速开始松动。
“真的要进去吗?”左悠之拉住封何华,“你再考虑一番。”
“我决定的事情,何事后悔过。”封何华摇头,“这事不解决,我无法安心。”
松动的那块石板被封何华取了下来,后面是一道楼梯,她毫不犹豫地一步跨了进去,回过头正要从左悠之手中拿剑,左悠之已经跟着她跨过去了。
“若是先祖真的在世,那便叫我与你一道承受先祖的怒火吧。”左悠之把石板放回原处。
封何华“嗯”了声,情绪好像有些低落,两人顺着楼梯一路向下,这里应当有数百年无人踏足了,尽是尘土,石壁上的长明灯早就灭了,只有剩下的一些夜明珠还在发着光。
两人始终紧紧拉着手。
走了好一阵子,似乎终于见了底,脚下是一片湖,淹没了楼梯的下半截,湖水异常清澈,很明显几乎不曾有人打扰过。
湖上有个石台,头顶是底层墓室的底部,封何华看了看被湖水淹没了的石路,对左悠之说,“来碰先祖墓室的,我应当是头一个吧。”
她说这话也只是想要缓和此刻的紧张氛围,左悠之叹了口气,跟着她往前走。
走上那座石台,便与底层墓室齐平了,只有九道悬空的石桥连着周围的九间墓室,令封何华感到诧异的是,这一层,竟还有间空着的石室,没有门,里面空间异常狭小,只有一张石床。
古籍中也从未记载过这些东西,而大朔的皇陵,是从来都不需要守陵的,建造之时便有能人异士在里边布置了阵法,如此,这间石室的作用反而成了迷。
目光没有在这间石室上多做停留,封何华环顾四周,准确地找到了她的目标。
唯一一扇红色的大门,门前的碑上清晰地刻着“朔九世兴祖封锦之陵”几个字。
传闻兴祖生前最喜红色,平日里诸多便服都是艳红色,这也使得以玄色为尊的大朔风靡过一些日子的红。
站在门前,封何华盯着插在石碑上的那把钥匙,忽然犹豫了。
她图的,到底是什么?心中尚且飘忽不定的东西,又是什么?
红色的大门近在眼前,她与自己的目标只有咫尺之隔,无论如何都不该在这时候犹豫的。
那把钥匙也是夺目的红色,兴祖对红色的喜爱,仿佛刻在骨子里一般,封何华看向左悠之,“若是真出什么事,还得怪我。”
“殿下莫要担忧。”左悠之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后颈,“臣心甘情愿。”
钥匙仿佛嵌在石头里一般,封何华拿不起来,紧接着,石碑背面浮现出了一行字。
“以封家人之血,启封家故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