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戚殇在血冢找到他,见他枯木死灰般看着血色深渊,蓦地便怒了,快速来到他身旁将他拉到一边,吼道:“想寻死啊!你爹就是知道你会这么没出息,才把巫觋司的位子传给你的,你现在没资格去死!”
戚殇向他吼了一通,却见他如木头般毫无反应,轻叹一声道:“云沔的魂灵已过了奈何桥。”
婴隰抬头看向他,红润的眼眶里满是错愕,死于雷劫的□□凡胎,是不可能留存魂灵的。
戚殇见他既不信又惊愕,便道:“我已让冥王查过,他已入了轮回。”
婴隰此刻有一种失而复得之感,难以置信又欣喜地笑笑,道:“那我和他岂不是很快便能相见了?”
戚殇犹豫了片刻,道:“六道轮回,来世并非一定为人,你若想知他来世轮回为何物,自可去冥府查查。”
婴隰听后就要离开,而戚殇却止住他,犹豫道:“等等,他还......渡了三途河。”
这回婴隰更为错愕了,“不可能!他不是穷凶极恶之人!又怎会去渡三途河!”
“你别不信,他的魂灵还未在人世停留七日,便到往冥地直接去了三途河,你又不知他过往,又如何笃定他未手染鲜血。”
婴隰咬着牙道了句,“我绝对不信。”便去往冥地。
他来到三途河边,岸边满是血色彼岸花,数不清的魂灵乘渡船去往对岸。
他如何也不能相信云沔会渡三途河,他所爱之人,那么美好的人绝不是穷凶极恶之辈。
他便去问了渡船老者,“秋商末日,子时三刻,可有一位来自苍周城的白衣少年。”
老者思索片刻,随后挥手,便于空中显出一个若隐若现的魂灵模样,“大人,可是他?”
婴隰寻迹看去,蓦地心下徒惊,那画面中显出的魂灵正是云沔。
怎会!阿沔怎会杀过人!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他定下心神,又道:“他渡河时,河面可曾起风掀浪。”
老者心里也是奇怪,当日他渡云沔过河时,河面竟无风无浪,自三途河初显时,便不曾出现过魂灵渡河,却风平浪静的,所以他对那个将消将散的白衣魂灵,记忆颇深。
便对婴隰恭敬道:“当日水静无波。”
婴隰沉默许久,才道:“今日河面可会起风?”
“大人若渡河,不敢起风。”
于是他走了一遍云沔走过的路,渡了三途河,来到奈何桥边,那时孟婆正在熬汤,却见到了初继魔界尊位的巫觋司,而那巫觋司却是满身伤意,眼眸无神,形如枯槁。
她看着这位巫觋司端着孟婆汤,缓缓饮下,却见他眼角含泪,又听得他说了句,“太苦了。”便如同行尸走肉般上了奈何桥。
婴隰渡过忘川,来到黄泉路与冥府交界处,看着过往魂灵皆是面无表情地走在黄泉路上,不知不觉中,他也跟了过去,就如同初见时跟着云沔一样。
而冥王一早便应戚殇意,查了云沔需多久才轮回为人,而此间又为何物,所以便在府门口侯着婴隰,却见那所候之人正往轮回之地而去,忙追上前,道:“大人,前方便是轮回,您不能再往前了。”
婴隰停住脚,看着那条白雾缭绕的黄泉路,道:“魂灵轮回,来世为何。”
冥王知他问的是谁,便道:“人间四季,春日花草,夏时燥风,正秋婵娟,冬末飘雪,周而复始,一千年后,转世为人。”
后来在恒古不变的血红魔界里,众魔却见到了人间四季,听到了鸟鸣,闻到了花香,见到了朔月,还有那个冰冷落寞的巫觋司。
这一世他是月,此处便星月皎洁
这一世他是花,此处便鸟语花香
这一世他是雪,此处便银装素裹
这一世他是风,于是冰雪开始融化,星光洒落银河,百花迎风绽放。
而下一世,他们相遇了。
婴隰独自等待千年,见到了刚刚转世为人的云沔,这一世他名为许汜。
许家木屋内忽然出现了两个怪人,院中桂花随着轻风,越过婴隰,落在摇车中的襁褓婴儿身上,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他从未见过云沔幼时模样,如今见这襁褓婴孩,细瞧眉眼仿似那人,又拂开他的领口,见到了琵琶骨出那颗朱砂血痣,便轻轻抚着孩子稚嫩粉润的脸颊,那乳儿便冲他咯咯欢笑。
婴隰见了不觉嘴角轻扬,修长两指又抚上孩子唇角,却被含入口中,吮吸着。
他不禁神色一凝,便附身将孩子抱起,戚殇见状,忙低声道:“你干什么!偷孩子啊!”
婴隰用指喂着怀中乳儿,道:“怎能是偷呢,他是阿沔转世,这一世是阿汜,我的阿汜。”说着便抱着孩子摇了摇。
戚殇见他一副痴样,不禁摇摇头,道:“你将他带走要去哪儿啊?魔界?你别忘了魔气对人有蚕蚀作用,就算你将他养在院中,可那才巴掌点儿地,你当在养鸟呢?”
婴隰满眼喜色,温柔地看着怀中婴孩,道:“那就去妖界,留在人界也行,总之他必须在我身边。”
戚殇无奈道:“且不说你能否将他养大,就算养大了,你就不怕他将来把你当成了爹,结果到头来,你等了一千年就等到一个儿子,这不是闹吗。”
确实有点道理,婴隰看向他,道:“那该如何?”
戚殇道:“你何不也变为婴孩同他长大,你想想,从幼时到少时的竹马之情,日后定是难舍难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到最后你两不就水到渠成,终成眷属了。”说着还神秘地看向那正在摸孩子的痴傻之人。
婴隰听后,向他投去赞赏的目光,道:“戚殇,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发现,你看戏唱戏还是有好处的。”
于是便依依不舍将孩子放回去,又附在竹篮边,道:“小阿汜,我以后就是你的竹马了,你可要快快长大,这样我就能娶你了。”
戚殇见他一副傻样,便拉着他的胳膊,来到竹屋门口。
戚殇道:“你到时候变成孩子,我就变成你娘,然后我受重伤死在门口。”
于是乎许家木屋前便出现了这一幕。
许柏葚刚给村头的苏老伯瞧了病,一回来便见到自家门口躺着一个满身带血的妇人,他慌忙跑去刚要将妇人扶起,却发现她怀中有一婴孩。
而那妇人缓缓抬起眼,道了句,“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便断气而亡。
许柏葚本是医者,怀仁善心,见此状又怎能无动于衷,这时凌桑闻声而出,见到门口这一幕,不免花容失色,定神后又见到妇人怀中的婴孩,便附身将孩子抱起,对许柏葚道:“柏葚,你将她好好葬了吧。”
凌桑在轻晃婴孩时,却自襁褓中落下一枚铜锁,许柏葚拾起那锁,上面刻着婴隰二字,这主要是婴隰的主意,他担心到时候许父不知他名,便给他取个,他自己当然是很喜欢婴隰这个名字的。
凌桑看着怀中乳儿,却红了眼眶,这孩子比她的汜儿还小,而这孩子这么小便失了娘亲,她初为人母,此刻看着这乳儿便感同身受地想起自己的儿子,若日后无亲无故,又该是如何孤苦,便于许柏葚商量后,决定将这孩子留下当做亲身孩子,日后便是许汜的亲弟弟,名为许隰。
婴隰此刻被被凌桑抱着,便睁开眼去看了看,看着温柔大方,知书达理,然而下一刻这温柔母亲,却做出了让他大跌眼镜的举动。
他看见凌桑正将衣衫解开,便知她做何,猛地闭紧眼抿紧嘴,心想:日狗的戚殇让我变成婴儿,却忘了这一层,乳儿是要喝奶的啊!天杀的!
凌桑见孩子闭眼睡了,便将他的嘴往自己胸前送,可谁知刚一触及,婴隰便扭头,她欲再送,婴隰再扭,又送,可婴隰这次用力太猛,‘咚’的一声从凌桑手中摔到地上。
然而婴隰是什么,他是魔,那怕此刻变为了婴孩,他也是一个皮糙肉厚,不怕摔的魔孩,因此这看似对乳儿致命的一摔,于他而言,与滚下床一样,没什么感觉,便也没想到他此时应放声大哭。
凌桑见他摔了,心猛地悬起,又赶忙将他抱在怀中轻哄,然而却不见他痛哭,也不见他流泪,便心觉不妙,忙出屋去。
而许柏葚正在晒草药,却见凌桑慌慌张张地跑来,对他道:“柏葚,我方才喂隰儿时,见他总躲,如何也不愿喝,摔在地上也不哭不闹,连眼泪都没有,你说他该不会不能言语吧?”
许柏葚听她此言,皱着眉思索了片刻,道:“我想起隰儿母亲刚丧时,也不见他啼哭,莫非他真无法言语,快进屋,让我瞧瞧。”
婴隰听他夫妇二人一番话,竟将自己说成了哑巴,可他堂堂巫觋司活了几千年了,怎能如孩童般大哭,真丢面,便硬死也不愿哭两声。
许柏葚为试婴隰是否真哑,便手持银针,轻刺他足底,然而婴隰却觉得这跟轻抚一般,没什么好哭的,但也想着,我要是不哭两声,那日后我开口说话了,能吓死他们,于是张嘴哼哼了两声。
然而他这两声,不像在哭反而像是在冷笑,稚气难听。
许柏葚听后,对凌桑道:“隰儿的哭声有点特别啊。”
凌桑虽初为人母,但这样的哭声确实从未听过,不免心里疑惑,却道:“能出声便可,但他不肯喝奶水,这又该如何?”
“许是隰儿感知他娘走了,心里难受才不愿喝,我去李伯家要点羊奶,看看他喝不喝。”
半刻钟后,许柏葚拿来羊奶后,婴隰为了示意他是一个正常的孩子,便将张开嘴,然而舌尖刚触及到羊奶,一股膻味随之而来。
这么难喝的吗?难不成我以后都要喝这个了?不会吧!......算了,为了阿汜,一点膻味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苦的。
于是大张着嘴,咕噜噜一口气喝尽了,而许柏葚与凌桑看着却是惊讶至极。
凌桑抱着婴隰,道:“没想到,这孩子喜欢喝羊奶,那这样柏葚,你明早去城中集市上买只羊回来,这样的话,日后也不用跑那么远的路去李伯家了。”
许柏葚见婴隰将奶喝光了,便替用袖子替他擦着嘴,道:“好,这孩子也是命苦,以后他就是汜儿的亲弟弟了,名许隰,如何?”
凌桑点点头。
然而婴隰可就错愕了,什么?!弟弟?谁要当弟弟了!我是要当竹马的!竹马!还有!我有名字的!是婴隰!那个铜锁上不是有吗!你们都不看的吗!是瞎了吗!
然而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在心里抱怨,顺带用眼神抗议。
此后凌桑将他与许汜放在摇车中,婴隰一见到许汜,便往他身上爬,而许汜见有人扯他,便转头去看,结果婴隰爬得太狠,却将许汜给弄哭了,而后他又伸着一只短手去摩挲许汜,如同母亲哄孩子般。
最后婴隰喝着羊奶同许汜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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