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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文学 > 武侠仙侠 > 送君入罗帷 > 第85节
  那屋子的外观看起来黑沉而破旧,内里倒是意外收拾得挺干净清爽。屋内烧着火炉,暖烘烘的。瞬间隔绝了外面的阴冷潮湿,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屋子里住着的除了冰子,角落里还有两个更小一些的孩子。
  看见来了客人,稍微大一些的女孩利索地洗了三个杯子,垫着小脚从火炉上提下水壶,给客人倒了三杯热水。
  听说是救了哥哥的恩人,还特意打开上了锁的柜子,从里面端出几块黑漆漆的烤饼,殷勤地让给客人吃。顺手把流着口水的弟弟往身后扯了扯。
  “若是在从前,我们这样小孩,卖给人家做徒弟也是常见的事。”小女孩一边招呼客人,一边还热情地聊着天,“可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强买强卖的事特别多,我们这样的街区,甚至时常有人直接抢了小孩就走。”
  “得亏是遇到了恩人,否者娘亲走了,哥哥又被人抢去,我怕是很难带着小宝活下去。”
  那副成熟老练的模样,和瘦瘦小小的身板一点都不相符。甚至在说到母亲离世这样悲伤往事的时候,也不过是略微露出了一点克制的落寂。
  卓玉将那饼拿在手里,又硬又粗,也不知放了多久。在师门内,他虽活得压抑,但物质师尊在上是从未短缺过自己的,自然吃不下这样的东西。
  但他却看见坐在身边的萧长歌,若无其事地掰了半块黑饼给最小的男孩,笑吟吟地和他一起吃了。
  吃完拍拍手,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拿出一些随身携带的干粮,和三个孩子们分享。与此同时还不动声色地将几枚的灵石顺手塞进了装黑饼的碗里。
  这才是真正温柔的人该有的样子吧。卓玉这样想着,尝了一口手中的饼,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
  雨水慢慢小了,萧长歌一行人告辞离去。
  走出很远回头看去,还看见冰子牵着妹妹的手,站在巷子口目送他们离开。
  “这里的孩子也太不容易了。”程宴边走边摇头叹息,“可惜我灵石花没了,只在椅子下悄悄给他们留了几个。”
  他搭上萧长歌的肩膀,“晚餐蹭师弟的。”
  萧长歌笑着许诺:“晚上我做东,请两位师兄喝酒。”
  踩着潮湿的街道,三人边走边说边走。一辆密闭式的飞行法器,从他们的身边悄无声息飞过。
  雨后的街道里,传来短促的一声尖叫声。
  三人回头看去,发现巷子口那两个小小的身影不见了。湿漉漉的街道上,掉着一只小女孩的鞋子。
  而那无声无息地飞行器刚刚合上黑洞洞的门,迅速向着远方飞去。
  “艹!”向来脾气很好的萧长歌甩掉手中的雨伞,骂了一句粗话,祭出随身飞行法器,第一个疾行狂追了出去。
  ……
  在孙德俊的庭院中,岑千山正和那些曾经被孙德俊收养的义子义女说话,空中突然亮起闪电,响起了雷声。
  他抬头看向雷云密布的天空之时,破旧的屋子里传来一声巨响,一抹黑影撞破屋门,向外逃窜。
  穆雪的映天云紧跟着出来,疾驰追击。
  岑千山也不急追,只轻轻唤了一声:“千机。”
  千机应身而现,全身的躯干在空中翻转重组,一瞬之间化身为了一柄漆黑的玄铁强弓。
  岑千山重心后移,开弓如月,霹雳弦惊,箭如流星,向着那已经快消失在天际的黑影远远追去。
  箭势破空,一箭中的,那抹匆忙逃窜的黑影从空中坠落,掉进了一片密林之中。穆雪压下云头,紧随进入。
  密林之内,树影倬倬,林木们在闪电的光芒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倾盆大雨从天而降,穆雪步行在丛林中,任凭那瓢泼的冰雨打在自己的面孔上。
  树荫下,缩着一个人形的破旧傀儡,那傀儡脸部的肌肤早已脱落大半,露出钢制的牙齿和机械眼球,像一个怪物一般可怖。
  当穆雪缓缓靠近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举起双臂护住脸,用僵硬的腔调磕磕绊绊地说,“别打我,别打我。”
  穆雪站在雨中,低头看了他许久,“你是谁?”
  “我不知道,不知道……害怕,我害怕。”傀儡抱着脑袋胡乱摇头,两排露出牙龈的牙齿咯咯碰撞。
  在穆雪弯下腰想要拉他的时候,他却仿佛突然受惊,弹起身,张着大嘴,挥舞钢化骨骼的手爪,向穆雪猛扑上来。
  穆雪的手臂迅速附上一层玄铁鳞甲,单手按住那傀儡的面庞,把他强制按在地面。山小今现身化为液态,钻入傀儡的四肢关节,轻而易举地卸下了他的四肢,阻止了他半疯狂的攻击行为。
  穆雪坐在他的身边,双手交错架在膝盖上,一直等他自己平静下来,躺在那里,呆滞地看着下雨的天空。
  “还记得自己是谁吗?”穆雪问。
  “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在这副冰冷的身躯里。”那傀儡有些呆滞地摇了摇头,用迟钝机械地声调慢慢地说,“但很奇怪,我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呆在这里,好像我应该有一个更温暖的身体,更灵活的四肢。”
  是的,你本来是一个人类,或许还只是一个孩子。有一个温暖的身体,还有灵活的四肢。
  “是你杀了孙德俊?”穆雪问。
  “不……记得了,我很怕那个人,非常……怕他。”傀儡愣愣地说着话,他的胸腔打开,伸出了一台每一个傀儡都配备的微型明灯海蜃台,海蜃台的光芒亮起出现了一些视角低下的画面。
  在那画面中有一个苍白的祭台,祭台上摆满了白色的雏菊,躺着一位女子,那女子的手上海套着一只粉色条纹格子手套。
  祭台地下面跪着一个男人,他双目圆瞪,面上的神情似笑似哭,状若疯狂,跪在那里哆哆嗦嗦地反复念诵着一句话,
  “把我最珍贵的东西献给您,请满足我的愿望,让我拥有如同神祇一般的傀儡术。”
  “把我最珍贵的东西献祭给您,请您一定要满足我的愿望。”
  “最珍贵的东西,献祭给您了……”
  “呵,那么,满足你。”
  祭台之上,一股黑色的烟雾慢慢覆盖了纯白的一切,一个男子轻轻一声冷笑,似从幽冥深处传来。
  穆雪坐在冰冷的雨中,看着那光芒中再现的场景,觉得身躯从内到外都被冰冷的雨水淋透了。
  “你……还愿意待在这里面吗?”最后,她这样问。
  “不想了,真的不想。这里面实在太冷,太黑。我只想快一点离开这里,无论什么方式都行。”
  “那我送你离开。”穆雪的手按在那玄铁制成的冰凉胸腔上,“下一次醒来,一定会有温暖的身体,有母亲的怀抱,和亲爱的兄弟姐妹和一个舒适安宁的家。”
  冰雨中,那机械制作的眼球似乎微微亮起的光,
  “谢谢你,姐姐。你真是个温柔的人呢。”
  在雨中亮起的光芒,伴随着雨声永远地消失了。
  ……
  原来死亡并不是这世间最痛苦的事。
  自己是这样的幸运。从沉睡中苏醒,新生而脆弱的时候被护在温暖的怀中,有可亲可爱的家人,安逸舒适的家,遇到值得尊敬的师长,和那些相互帮扶着长大的同门。
  甚至如今还有了一个可以相伴一生的伴侣。
  岑千山不知道已经来了多久,他伸手把瘫坐在地上的穆雪拉了起来。
  在这样雷电交加的时刻,俩人站在雨中看着彼此,不知道是谁心中的恐惧更为多一些。
  “我好像有一点怕。”穆雪对着他说。
  下一刻,她立刻就被拉进了一个炽热而坚强的怀抱里。
  那双结实的胳膊把她紧紧圈在怀中,为她撑起避雨决,为她用灵力烘干衣服和头发。
  “永远,不会让你再遭遇这种事。永远,也不想再失去你一次。”那个温热的手掌摩挲着她的后脑勺,低沉的嗓音在她的头顶响起,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出这句话。
  有了这样温暖的怀抱,雷电交加,冰雨瓢泼,好像已经再也算不上什么值得恐惧的事了。
  穆雪轻轻嗯了一声,双手环住了他的腰,放松自己靠在他的匈前。
  就让自己这么偶尔软弱一次,依靠一下自己的道侣。
  只在这场大雨停下来之前。
  第84章
  星云游荡的虚空之中,
  黑雾缭绕的天魔盘踞在祭台上,看着脚下深渊一般无穷无尽的世界。
  在这无边的空间里,生活着无数形态诡异的魔物, 巨大的骷髅赢鱼摇曳白骨化身躯, 慢悠悠从空中游过。小如萤火的魔灵,成群结队散下荧光飞舞。
  在炙焰横流的星球上,无数面容狰狞形态可怖的魔物浮沉在溶岩之中。也有那美艳妖异的魔物轻狂媚笑,趴在祭台边缘。
  蜿蜒盘旋悬浮在虚空中的纯白阶梯上, 出现了一个匍匐的身影。他蜷缩在苍白的台阶上,身形一会溃散一会凝聚,瑟瑟发抖。
  “哦, 这么快就过来了?”有一只人面虫身的妖魔抬起脖颈, 看着匍匐在脚下之人,红唇弯起, “哎呀, 看上去,你死不太好看呀。”
  那匍匐在台阶上的身影渐渐稳定了人型,一个浑身是血瘸了腿的男人。男人抬起头来, “这……这是哪里?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不是你自己许诺的,要将你最珍贵的东西献祭给我们天魔大人的吗?”祭台上女妖们笑嘻嘻地回复他。
  “不,不是。我已经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献给你了。”男人颤抖着举起自己的双手,“我亲手把我的挚爱, 把我的妻子献给您了啊。”
  “真是可笑, ”那位盘踞在高台的天魔笑了,“在我的面前,人类的欲望无所遁形。你所最珍视的东西难道不是你自己吗?”
  阶梯上的男人那本来人类模样的身躯,逐渐开始变得庞大扭曲, 黑色的烟雾从那腐朽的肌肤中钻出。
  “不,不,我不想变成魔物。我想做人,我想做个人啊。”男人捂着自己的脑袋,痛苦挣扎,虚空中徒留他无望的哀嚎,“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他眼前光洁如镜的台阶面上,倒映出一个被撕裂得支离破碎的身躯。那是自己临死前的模样。那副模样在慢慢变化,即便他不断抗拒,依旧在黑雾的吞噬下,失去了人型,成为一只失去神智,面目可怖的魔物。
  “真是的,无趣的生命即便成了魔,也依旧这般无趣。”坐在祭台上的徐昆失望地挥了挥手,让那只呆滞的新生魔物自行去了。
  他抬头看向远方,在他触摸不到的地方,有一扇彩玉门口和他遥遥相望。
  那种明亮的光芒,像是黑夜中的一轮明月,透过了黑夜而来,皎洁、明晰、丰富多彩。
  到了最后,不知是自己的这份黑暗吞噬了那份光明,还是那道光明终究能够驱散浓黑呢。
  不论是哪一种,对徐昆来说,都十分的有趣。
  依稀在很多年前,有一位他十分喜欢的人和他说过这样话,“徐昆,你这样做,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后悔?
  他早已经没有了这种属于人类的情绪。
  人类那些所谓的情感,在浩瀚的宇宙之中,对于他这样层面的神灵而言,根本毫无意义。
  ……
  雷雨渐渐变小,穆雪和岑千山撑着伞并肩从小树林中走出来,
  俩人都没有说话,伴随着淅沥的雨声,往事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