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大雪中,沈清书眉心的朱砂似血般艳红。
红的夺目,红的刺眼。
像是春日和煦缤纷的桃花,更似夏间炎热火辣的烈日,喧嚣着要吞尽一切。
缓缓勾起带血的唇瓣,沈清书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只手。这手,小巧而精致,明明该是温暖熟悉的,可此时不论怎么看,都带着烈烈的杀气,有力且果断!仿佛只要他轻轻一个用力,就能将许多人像蝼蚁般捏死。
沈清书没有拉上他的手,甚至是后退了几步:“萨德星,你错了。”
萨德星因为他的后退,面色变得极其难看。此时又听到他的话,不由皱起眉来,很不高兴。
沈清书道:“你说正道虚伪其实不然。正道中虽有虚伪之人,可到底君子还是多过小人。这天下之人,从来没有一人是为自己而活,因为他们不是只有自己,所以没有人胆敢任性。或父母,或师门,或兄弟,这些都是他们抛不下的原因。也正是因为这些人,所以他们不孤独。”
萨德星的手还未收回:“你什么意思?”
沈清书道:“任性是要付出代价的。”
萨德星深深看他一眼,脸色却越发阴沉:“所以你的意思,是不愿站在我这一边?”
沈清书合上眼,深深吸进一口冷气。缓了许久才再次睁开自己的眼睛:“如果要我因为你,而残害整个天下的生灵,我做不到。”
萨德星收回手,眸中一抹烈色:“沈清书你可知你中的噬心蛊,有多么可怕?”
沈清书扶着墙,努力站直身体:“妄伤这天下者,沈某即便是碎尸万段,也必将除之!”
萨德星唇角骤然浮出一丝冷笑:“好,好,不愧是我的师弟。曾经我曾说过,这世间真正能杀去我的,唯有能不为一己之私,而敢大义灭亲的真正君子。若不是这样的人想要杀我,那我必将先下手为强。但若真有这样的人……那我愿意死在他的手下。”
轻轻一笑:“我原以为,我是等不到了。可现在仔细一想,我才发现,这样的君子,似乎就真的出现了。”他很高兴的笑出声,笑容艳如花朵:“不过,你要是杀了我。我是不会痛的,但你呢?就要一个人,在这冰冷又无情的世间,一个人颠沛流离,忍受无边的孤独和寂寞。”
此话可以说,是歹毒至极了!
沈清书的呼吸果然一顿,喉结处似是哽咽住了:“就是因为会痛,才更要杀了你!”
第139章 生灵涂炭(五)
当萨德星的驱尸攻打进太极宫时, 江殊殷早已带领极地宫众人,做好战斗的准备了。
看着远处密密麻麻, 全然数不清数目的驱尸。江殊殷沉静多年的战斗之血,仿佛又瞬间鲜活起来,倘若不是突然出现的沈清书强行将他拖到一处无人的高崖上, 江殊殷还真想提着刀,再次试试战尽狂沙的滋味。
可惜如今, 看着雪地里狼狈的沈清书,江殊殷连忙将他扶住, 急切道:“师父你伤到何处了?”
沈清书任由他扶着,也不说话, 只是深深看一眼他和高崖下的河流, 最后突然将他拥进自己怀内:“江殊殷谢谢你。”
被他抱的突然,江殊殷颇感一阵欣喜和不知所措,正打算要说些什么, 沈清书却突然在他胸前飞速点了几下,暂且封了他的修为。最后用力的将他推向高崖外:“萨德星再不是阿黎嘉了,他现在要过来, 我中了他的蛊, 暂时无法战斗。如果说在这幻境中人还是会死的话, 那么我希望你活下去。毕竟这里的一切, 本就不关你的事。下面我叫了人接应你,此人会带你藏到安全的地方,到那时你的修为自然会解开。而在此之前, 你万万不可回到太极宫。”
在坠下山崖的那一刻,江殊殷仰面从高处下落,看到他染血的翩翩白衣,以及他清冷俊俏的面容,江殊殷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
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便唯有他的最后一句话:“既然这些事,都是曾经发生过的,那我便不会有什么大碍。还有……殊殷,我爱你。”
如果今后再次见面,沈清书一定与你回去。
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江殊殷蓦地瞪圆眼睛,再而后,噗的一声砸入水中……
我的师父啊,你这样做,究竟是叫殊殷高兴,还是担忧呢?
……
最终时过百载,离被沈清书推下山崖的时候,已过了百余载。
身在幻境,虽只是眨眼一瞬。可对江殊殷和幻境中的人而言,却已算是身心俱疲,入目之物皆是一片疮痍。
那一日,纵使沈清书再如何拼尽性命的去保卫太极宫,偌大的太极宫最终还是荡然无存,被萨德星毁得一干二净。
江殊殷曾去看过太极宫的残破遗址,当他看到昔日繁荣昌盛,鸟语花香的偌大仙府突然变得粉碎,甚至一丝一毫的念想之物都不曾剩下时,江殊殷的心中,实际上是非常难过的。
离开残破不堪的太极宫后,江殊殷又一次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曾经是在现实,而今是在幻境。
转眼,时间悄然而过。而他已然不知时日究竟过了多少年,是一百年,两百年,还是三百年,他早已不知年岁。
唯一知道的,是每日看到的,爬过的,不论白日还是黑夜的尸山人堆,就真的像是小山一样高,散发着令人恶心反胃的恶臭,四处可见,密密麻麻。
曾经清澈至极的河流,也已被鲜血染红,漂浮着各式各样的尸体,向空中散着股股刺鼻的腥臭味。
现在的天下,说是人间地狱,也毫不为过。
与昔年相比,如今的萨德星更加疯狂。他几乎丧失了人性,脑海中除了毫无止境的杀戮,便只剩下无边的孤寂和疯狂。
最敬重的师父离他远去,最亲密的师兄弟也无一人存在,甚至就连血肉相连的弟弟,每每见到他也束手束脚,总是垂着异色的眸子,再不敢像昔日那样和他打闹。
说起来,江殊殷真的很同情他。
何曾几时,江殊殷也曾有过与他类似的经历。可惜与他不同的是,除了离开了沈清书和沈子珺,还有曾经相熟的许多人外。江殊殷独自持刀走在孤独的路上时,结识了自己此生最好的六个挚友,还有一干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当年他们都没了家,那么便自己建一个家。
家虽不如从前好,可胜在团结和人多,便也算十分热闹了。
外面的人不愿接纳他们,没事,他们相互陪伴也就是了。
因而想想西极,想想西极里的一干恶人,江殊殷莫名的觉得,上天是多么的眷顾自己。
与他一样,虽然被人前呼后拥,犹如众星捧月一般。可江殊殷身边的,是活生生的人,会笑会闹,会发脾气,有自己思想的人。而萨德星身边的,除了冰冰冷冷的死人,便还是死人。
有时他会兴趣大发,自己捣鼓出那么一两具保留意识的驱尸,但那些有自己意识的驱尸看到他,除了咬牙切齿的恨意,便只有无尽的恐慌与害怕。
可这些对于现在的萨德星而言,竟都成了一种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