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看着屋顶下的人。
这个角度,正好看见顾清欢焦急的面孔。
她还是那么年轻。
跟她比起来,自己已经渐渐老去,手脚迟钝,再不能为她排忧解难,甚至如今还有成为她的软肋,成为别人威胁她的把柄。
而那个别人,还是她的丈夫,曾经最爱她的男人。
茯苓觉得有些可笑。
可笑着笑着她就没力气了。
破碎的咽喉再度吐出鲜血,染红浅色的裙摆。
季一手中匕首微不可见的收紧,下一秒,他凶神恶煞的道:“不要在这里拖延时间,换人,赶快!”
“咳……季一,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茯苓对他的话无动于衷。
她抬起手,干瘦手指抓住他的手腕。
她明显没什么力气。
但季一没有立即挣开她。
“你想做什么?”
“季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茯苓声音轻飘,目光涣散,“好歹是多年夫妻,我……大概也能猜到……你的算计……
可惜……结果要让你失望了……我的命可没那么……咳……咳咳……没那么值钱……”
“值不值钱不是你说了算,这要问大小姐,若是在她心中你有这个价值,那我自然能达到我的目的。”
他的话如同诅咒,也更像是恶魔的低喃,轻轻的在茯苓耳边响起。
曾经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画面还记忆犹新,但眼前的男人已经不再是那个会宠她爱她,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的人。
她清楚的记得他割开自己喉管时的冷血残忍,冰凉的刀锋刺痛着神经,撕心裂肺的痛苦让她永生难忘。
这是她的丈夫。
曾经那个舍弃自己性命也要救她的丈夫。
茯苓眼里的泪落下来,滴在季一拿着刀的手上,可这并未激起她半点反应。
他冷淡得可怕。
见她沉默,他转头看向顾清欢,声音里多了些不耐烦,“大小姐考虑好了吗,这个女人已经快不行了,再犹豫,只怕一会儿交到你们手里的,就只能是她的尸体了!”
他耐心耗尽,嘴角透着一丝冷意。
顾清欢先看一眼黎夜,得到他肯首后,才深吸口气,沉声道:“好,我答应你。”
“多谢大小姐成全。”
“小姐……”
顾清欢让人给君景松绑,并且让长风把后院转到的楚狂也带来,解开枷锁之后推到院子中央。
“人都我都放了,马车就在后门,你也该遵守约定放人了。”
“那是自然。”
季一不疑有他。
紧抵着人的匕首松开,想就这么将她从屋顶上推下去。
茯苓不会武功,但这院子里到处都是高手,自然有人会接住她。
他紧绷的脸上终于在这一刻稍有缓和,露出松了口气的笑容。
然而这个时候,茯苓并没有像他计划中那样坠落,而是紧紧抓住他的手腕,爆发出常人所没有的力气。
“当心!”浮影看出她的的打算,想要阻止。
但已经来不及。
在他们都以为茯苓是想杀了季一的时候,她却是抓着季一的手,将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铁器撕裂血肉。
她已经失血过多,所以匕首刺下去没有再喷涌出太多鲜血。
院子里有一瞬间的安静。
没有人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茯苓只是抬着头,灰败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胜利的喜悦,那双眼睛带着血丝,其中的恨意更是如火焰般狰狞燎原。
“你……输了……”
是啊,他输了。
原本以为最有价值的筹码,自己了断了自己的性命,让他变得一无所有,全盘皆输。
院子里响起痛苦的尖叫。
黎夜等人已经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跳上屋顶,想要生擒他们。
季一的手背茯苓抓住。
这是垂死之人燃烧生命的反抗,那双曾经温柔纤细为他做汤缝衣的手像铁钳一样紧紧禁锢着他,带着恨和痛楚。
季一脸色苍白。
他看见茯苓转过头,看见那个站在院子中央还是年轻模样的妇人时,脸上终于缓缓浮现出了些许笑容。
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身体的情况已经不允许她这么做。
她看见顾清欢拉着侍卫,着急的指向她的方向。
她看见她在哭。
她的小姐又哭了。
年轻时那么聪慧果敢的小姐,如今却总是畏首畏尾,瞻前顾后。
别人开始笑话她弱小没用,但只有她知道,小姐是心里有了牵绊。
不管是她,长风,萧漠柔慧,还是小少爷和小小姐,亦或是姑爷……这些都是她的掣肘和弱点。
她帮不上什么忙,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小姐斩断自己这条不中用的牵绊,让小姐心里不再顾忌,放手一搏。
季一被冲过来的长风踹在小腹上,整个人飞出去。
而茯苓也因此跌下。
“茯苓!”
“小……姐……”
茯苓那干哑的嗓子再发不出什么连贯的音节,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妇人气喘吁吁的向自己跑来,尽可能露出安抚的微笑。
她的身体早就瘦成皮包骨头,上面除了季一新留下的伤痕,还有些不明显的旧伤。
这都是之前被淑太妃关押时形成的。
疤痕交错,触目惊心。
她的身体早就已经千疮百孔,一直服用避子汤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
她无法生育。
后来小姐她们偷偷改了药方给她调理身体的事她其实也知道,只不过命运弄人,还没有等到她恢复就落入敌人的圈套。
到最后她跟季一各为其主,天涯路人。
这段时间的记忆说是蚀骨之痛也不为过,但好在如今终于可以解脱。
从经往后她不能陪在小姐身边,只希望她的小姐不再为诸事纷扰,不再受人掣肘,勇敢坚毅,一如既往。
“奴婢……没有连累小姐……”
“茯苓你别说话了,坚持住,我能救你的,我一定能救你的!”顾清欢匆忙的从袖子里拿出药丸,塞进她嘴里。
可她喉咙破了,吞不下去。
顾清欢手上都是血。
茯苓笑着,摇头,“奴婢……其实一直……羡慕小姐,来世……希望再为……再为小姐……”
若有来世,再为小姐肝脑涂地,死而后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