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澈影读初中时,池兆南和她商量,想不想搬去江州市。
搬家是件大事——特别是要搬去数千公里以外的城市,气候饮食起居全然不同——需要家里两个人全票通过才行。
分离的忧伤是疏薄的蛛网。固然恼人,但一扫便落,一吹即散。在池澈影眼里,还是充满新鲜感的未知世界更有吸引力。
江州临海,足够繁华热闹,凌晨四点都有烟火气。池兆南忙于在新的圈子站稳脚跟,不常着家;而池澈影如鱼得水,在新学校也做她的万人迷。
成绩好,长得好,性格好。仗义执言,横无顾忌。中学同年级的小圈子不是按性别划分,而是按喜不喜欢池澈影划分——女孩子基本都被她叫过宝贝、夸过花里胡哨的漂亮话,个个都喜欢和她玩。自然会惹得那些青春期渴望被关注的人妒忌、想方设法找茬,起一些幼稚的纠纷。
这些池兆南都知道,但自家小孩受欢迎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他只会觉得告状的老师离奇。
池澈影的叛逆期很短暂。在江州落地的第二年,她已经不满足于在家校之间那一片儿玩,也发现不到十点就睡觉真是太早了,晚上竟然有这么多好东西!
她开始和住家的保姆打游击。半夜十二点还不睡,小心地用海绵包住门把手降噪开门,提着鞋子偷偷溜出去。后半夜的世界对初中生来说太新鲜了:买夜宵,逛夜市,有一次还差点溜达到酒吧街。
池兆南同样很快就知道了。
池澈影毫无悔改之心,还佯作无事发生,真诚地问他家里能不能不住阿姨?她现在生活起居完全可以靠自己,只要给她做饭就行。
池兆南笑眯眯说好。很快换成了只来做叁餐和清洁的阿姨,池澈影还没来得及高兴两天——
也很快搬到了山上的别墅区,出入靠司机。
坦诚来讲,池澈影觉得父女关系尚可。池兆南不是那种典型的不顾家工作狂父亲,虽然在家的时候不多,但也常和她聊天,六一礼物到高中都还在送——理由是助理选的,他只是懒得和助理说取消这一活动而已。
他也会和她说自己在谈恋爱,或许会有人给她当后妈,不过更大可能是永远不会有。
踏入婚姻是只有年轻时才做得出来的蠢事。荷尔蒙和肾上腺素令他们敏感、冲动、迫不及待地承诺,并幻想永恒。
池澈影深以为然,并幸灾乐祸地把这话转告给再婚的母亲。
他们一起共度的最后一个圣诞节是她初二那年。待阳历新年,就去热带小岛上参加了母亲的婚礼。
对方是个高鼻深目的华裔,会望着穿婚纱的女人噙满泪花,想亲吻又怕弄花她的妆容,傻到只会重复同一个惊叹词。
中二年纪的池澈影想,原来花言巧语如她爹是注定孤独终老的,大家喜欢的结婚对象还是嘴笨的这一款哇,但也挺可爱的。
池澈影第一次谈恋爱是在十七岁,本着有来有往互相信任的原则,她告诉了池兆南。
池兆南面不改色,看起来相当平静,完全不像绝大多数听闻女儿早恋的父亲。
“好的,注意安全——这个你应该都知道。约会可以刷我的卡,零用的生活费也会给你翻倍。”
然而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池澈影本想和新男友从城东玩到城西,但仅仅过去叁个周末,逛了四分之一个区,就觉得青涩的小男朋友好像没有印象中那么帅了。
分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打着安慰她旗号的池兆南,仍然笑得微眯起眼睛。眼尾的皱纹妥帖地聚起,是靠谱老男人恰当的印记。
“不要难过。零花钱就还是这个数吧,现在小孩儿都挺不错的,说不定又有喜欢的了呢。”
确实是这样。开始几个她还有闲心报备一下,更新男友档案,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样貌几等,成绩如何。很快池兆南就摆摆手,让她该干嘛干嘛去。
她从中学到大学、乃至后来工作都在江州,池兆南的人脉势力也早就在这里根深蒂固。
譬如十九岁那年,池澈影彼时的男朋友上网冲浪多了要玩浪漫,说要给她补上十八岁之前的儿童节礼物。从毛绒玩偶送到香水,量很足,也足够浪漫绝缘体·池澈影被尬到跟他提分手。
晚上池兆南和她聊近况,不经意地问了句还需要六一礼物吗?助理记性差又买了,是她最近想搞到手的绝版黑胶唱片。
“唱片可以!六一礼物就算了,老大不小了。”
“当然,本来就是助理多买的,明天给你也一样。”
任她野蛮生长,总有可靠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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