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范铭尹以为台北的车流会减少,没想到是一如既往的壅塞,车阵鸣响大作,档车最恨碰上的情况,走剎往復间,引擎发出巨大不耐的噪响。
不过今天范铭尹却希望慢一点抵达目的地,一方面归究于捎去的讯息,另一方面则是琢磨她在火车上说的故事。
辞去了书店不得不搬离小套房的苏云縓,带着一只皮箱无所适从。穿梭在酒火灯烂,霓虹满夜,容纳了两百六十万人的台北市,她找不到任何一处可以容身。
存款见底。
她几乎走投无路。
拖着皮箱的手磨破皮,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
她在妄想走到半路突然有人告诉她中大奖,在茫茫人海中见到她唯一的父亲回来找她?
不是的,苏云縓根本不去想那些,只是回忆妈妈每天温柔的帮她梳头,细细耳语,就算活很苦,只要想好好活下去,人就能顺利活下去喔,我的白囡囡,你要想着好好活下去。
她为什么还活着?
是为了不让母亲成为骗子。
所以她排除其他思绪只念着一件事。
苏云縓走到火车站,疲惫坐在长椅,盯着不断翻转的时刻表,彷彿宣告时间就是不停地转动,不可能为了你停下。
父亲还没外派到中国时,总是在台湾各地出差,她和妈妈会在父亲回来那天坐在火车站大厅等候,之后他们一人拉起苏云縓一边小手,去附近的平价牛排馆吃饭。
那是苏云縓首次品嚐到的美食,一辈子都不曾忘记的滋味。
聊到这边,苏云縓吃吃笑起来,搞得范铭尹一头雾水,她想到范铭尹平常从不主动提起家人的话题,一提到就是加盐沙士。
可能小孩子都很肤浅吧,给自己温饱的人就是亲人,正因为有这种印象,才会把回忆中的食物和亲人做出连结。
苏云縓不再肤浅也不再天真了,唯独那一刻,置身在夜晚的火车站大厅,等待不可能存在的人物,人声渐稀,她希望自己还是那个肤浅又天真的女孩,能够毫不犹豫地找人倾诉心中的恐惧。
「你要去哪?」
苏云縓抬起头。
面前多了一位女人,有那么瞬间,苏云縓还以为是她妈妈来接她了,但是眼前的妇人显然比母亲时髦漂亮,波浪捲发和硬挺剪裁的长板大衣,流露出干练之美。
「你没有目的地。」
女人彷彿是看透了她。
「要不要跟我一起来?」她说。
苏云縓呈现无法理解的呆滞,女人的笑和母亲不同,那是不在乎任何事,却又彷彿掌握所有她不在乎的事的笑容,苏云縓从这笑容中获取力量,所以苏云縓接过女人没叼菸的左手。
「叫我李姐,你的名字是?」
『苏云縓。』她比着,『我叫苏云縓。』苏云縓不可抑制地哭了。
她说,那天是她做过最浪漫的一件事。
她等到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