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假第三日,周迟吃掉了两盘冰葡萄,当日下午胯骨酸疼,腹中如坠铅块。入夜时腿间开始流血,侍女找出月事带给她换上,而后通知了将军夫人。大夫赶到时,周迟唇色发白,已无力说话,脑袋歪在软枕上。
夏夜闷热。
周江澜担心她受寒,把她捂得严严实实,还硬塞了一只小手炉给她暖腹。
大夫给周迟诊脉,周江澜捧着瓷碗往她嘴边喂姜茶。
“一个劲吃,你的身体是什么做的。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放在心上。”
周迟十分烦恼,皱着小脸,道:“有时早来,有时迟来,我也不确定会在哪天嘛。”
“那也要告诉我。”
周迟看似在发愁,实则十分愉悦,周江澜的念叨让她莫名舒服,乃至能忘记身体上的不痛快。
两人小声争执,大夫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他道:“夏日莫贪凉,吃伤了事小,损伤身体根基事大。姑娘催吐过,肠胃暂时无碍,只是脉象中隐隐有股邪气,像是常年与朱砂、硫磺、硝石一类至阳之物为伍所致,万幸体内余毒不多,尚可开几味药材疏散毒性。为了日后着想,需谨慎修习辟谷之术,炼丹、暴食等等,不可再沾。”
周迟应道:“多谢先生,必当遵循医嘱。还有一事,劳烦您给他看看。”
她吩咐周江澜伸出手。
大夫观少年面色,红润康健,并无异味,与他切脉,也有股过盛的阳气作怪,似乎与姑娘体内的相同,但已十分微弱。少年气息实在,脉象平和,比姑娘恢复得更好些。
大夫给二人开了药,有两种要周迟经期过后再吃,周江澜一一答应了。
大夫走后,周江澜道:“姐姐,明日书院的集会,你还是不要去了,好好休养,我去给你说说。”
“待明日我就好全了。我想和你一起。”
“不差这一时。外面有什么风物,我自会留意,回来说给你听。”
生病就这点不好。
周迟生出些许烦躁的情绪。
周江澜还想陪侍在周迟身旁,被她以想早睡为由,打发出门。
时辰尚早,她捂在被子里,又热又闷,身子又疼,看不清东西,也不想说话,想了些事情,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睡至半夜,口干舌燥,周迟醒过来,感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她只当是周江澜,嫌他不知礼数,带了怒气去踹他:“又逾矩?回你自己房里去。”
抱着她的人也清醒了几分,箍紧她的双手,制止她的推攘。
周迟顿时停下动作,道:“师父?”
李一尘轻声答应:“嗯。”
周迟有些侥幸,庆幸自己方才没叫周江澜的名字,要是让其他人知道她那位甚是乖巧的弟弟夜袭她的寝居,他们两个人都有麻烦。
李一尘略松开她,披衣下床,给她倒了杯水。
周迟小口小口喝了。
李一尘服侍完周迟喝水,在她身侧躺下。
“这香囊不错。”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你那位兄弟送的?”
“是他。”
“你在都城有位亲弟弟,义军考虑推举他当皇帝。要是封了天子,周珩就麻烦了。”
“我可不敢信。王宫的事情你也有所耳闻,谁知道是不是我父亲的血脉。”
李一尘轻轻笑了,为她的孩子气。
他戳了戳周迟的小脸,又扣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上,只觉得姑娘浑身都香香软软的,润泽如一块玉石,触手生温。
周迟一动不动,仔细听他的呼吸,感受他身体的反应。他似乎的的确确对自己无意。
“师父,您此举欠妥。”
李一尘道:“我说过,你可以把我当做你的父亲,你的哥哥,你生病了,我想照顾你,如是而已。”
他撑起身子俯视她,两指捏她的下巴。
周迟不明白他为何一定要和她待在一起。算算李一尘的年纪,似乎二十有八。他比周珩大三岁,周珩有了妻子孩子,他什么动静都没有。如果他缺一个知冷热的可心人,实在没有必要找上她。
何况她来江城半年,李一尘只找过她两次,瞧着也不像情深似海。
她如实问出心中所想。
李一尘道:“把你当小姑娘,你不高兴。不把你当小姑娘,你也不高兴。你问我什么想法,我倒想问问你什么想法。”
“我有什么可问的。”
“你知道自己的身体吗?你阴虚火旺,调理身子非一时之功,须慢慢地滋养。我教过你养生的功法,可你不爱惜自己。”
周迟不知作何感想。她以为那大夫慈眉善目,是个良医,谁知转头就把她的身体状况告诉了旁人。
李一尘以为她忧心,态度和缓了许多,仍从身后抱着她,胸膛紧紧挨着她的后背,热意从两人身体相贴之处不断传出来。
“这样睡不舒服,还是不穿的好。”
周迟忙坐起身,起得太急,腿间涌出一股暖流。她不自觉地夹紧腿。
“师父,你要是……觉得寂寞,没人嘘寒问暖,夜深了身边没个人疼爱,不,我是说,你可以给我找个师娘,我听说我们分开之后你就还俗了,以你的资质、才华、家世,完全不成问题。”
李一尘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清心寡欲,对男女阴阳和无甚兴趣。后来出山,入宫,修道,诛杀奸佞,重返李家。这么多年,皆弹指一挥间。现在想想,身边最熟悉的姑娘就是你了。我记得你在王宫时很喜欢我,很想亲近我,比现在可爱多了。”
周迟睁大了眼睛:“你那时不是这样说的。”
王宫的李真人总是白衣飘飘,仙人一样,独自住在仙宫,行走坐卧如腾云驾雾,高深莫测。
他们是师徒,也是盟友。李一尘毫无保留地对她诉说自己的抱负。王朝烂到骨子里,需要一柄利刃快速剔除腐肉,他想做最锋利的刀,而周迟答应了他。
李一尘略一思索,道:“从前你做得很好,以后也会一样好,莫要被其他心思绊住。阿迟,我只知道,现在你是我最亲近的姑娘,我想抱你是人之常情。”
“不,我不合适,且于你无益。”
他品了品这最后四个字,笑道:“难道你担心周珩不认你?”
“他不敢。”
“你对我有心结?”
“……没有。”
李一尘揉了揉眼睛,他睡得浅,被吵醒时心里微微冒火,但真正让他不开心的是周迟的拒绝。
“我明白了。”
周迟一愣,他明白什么了?
李一尘下床穿衣服,梳理发冠,收拾整齐后,道:“这事要你周珩哥哥做主。我会安排。”
周迟咬紧下唇。
躺了一晚上,周迟元气恢复了大半。
可周江澜不在,她又觉得做什么都恹恹的,在书房仿先生的字体习了几篇字,不如周江澜写得逼真,和侍女化了一下午妆,忍不住想,如果周江澜在,他会如何如何。侍女曾是将军夫人身边的人,相貌好,心灵手巧,两人说话也投机,只是仍然缺点什么。
这种百无聊赖之感持续了整整三天。
大半年前,她从都城出来,一路避开人烟,来到寻芳镇,无人说话,也没有觉得闷过。
她见天色尚早,拿了两件行李,牵出黑马,独自行往周江澜现在所在的镇子。
周迟心想,也许自己真的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