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aire找到江暮云时,他正站在展区,静静看着员工把画作掛上白墙。
「恭喜你找到人了。」
听见她道贺,他不置可否,只说消息传得真快。
「你没和我说她是个盲人。」也没说她是个美人。
「说了会更好找?」他漫不经心地问。
「whoknows……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呼风唤雨的大人物,还是什么言情小说总裁?说找就找,哪有这么容易。」她双手环胸,「而且,别忘了我是经纪人——找摇钱树的,不是找人。」
他恍若未闻,从西装裤口袋掏出菸盒,抽出一根菸叼在嘴里,然后拿起打火机,还没来得及点火便被claire轻巧夺去。
「你疯了吧?这些画身价可比你高。」
「现在可不一定了。」江暮云深吸一口菸草的气味。
继承江载明财產的人非他莫属。江载明的家人全早他一步死光了,这大概也是种报应。
「……命运真捉弄人,你找了她那么久,她却忽然出现了。」
「随便,已经没有意义了。」
「为什么?」
他没回答。
claire猜想,大概和江载明逝世有关。
自从江载明上週去世,江暮云许多行为都怪异了起来——虽然他本来就很怪。唯一能确信的是,比起伤心,还有更大的什么情绪在蠢蠢欲动。
五年前,她踏进浮光美术馆,成为江家专属的艺术经纪人。当时江载明出了场车祸,没危及性命,还能继续作画,虽然水准不如以往,但名气和声望摆在那,在台湾艺术界仍是德高望重的存在。
不过因为伤及脑部,江载明讲话和思考都变得很慢。医生说需要静养,江暮云便买下一座滨海别墅,安排一群佣人24小时妥善照护。
江载明就这样听着海潮、吹着海风颐养天年,偶尔出席国际展览、拍卖会或公益活动露个面。
起初claire和大家一样,以为江暮云是个孝子,但后来她深深觉得,依照他的性格,他只是想把养父摆得远远的,几乎是神圣地供奉起来。
在那之后两年,江载明忽然中风,病情加剧,几乎无法言语。
再之后,就是江载明上週末去世的消息。
据说,那天大师一如既往,在睡前让佣人为他洗了个温水澡,喝了杯红酒。佣人离开前替他敞开窗户,他便这么吹着海风沉沉入睡。
隔天一早佣人发现大师躺在床上,消逝在海风里,再也醒不来。
江载明走得安详,脸上甚至带着笑。
知道江载明死讯的那天,江暮云也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那是claire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他哭。
告别式上,他反而一滴泪都没掉。瞻仰遗容时她就在旁边,看见江暮云的表情一点一点凝结成霜,望着遗体的眼瞳黑漆漆的。
那一瞬她感到恐惧。
江暮云究竟在想些什么?
就算和他朝夕相处五年,她仍没头绪。
就算暗恋他整整五年,她仍完全没有头绪。
她花了五年都看不清的事,那个叫季紜希的女人就能看清吗?
「她还在会议室等你。」
「所以?」
「那不是你心心念念的女人吗?就算失去意义,也是得来不易。」
「是吗?」
他随口回了一句,明显没在听。
——既然没在听,那就算偷渡一点私心也没关係,对吧?
claire抿抿脣,状似无意地开口:「老实说,你喜欢她吧?不然干么要我找她?」
本以为江暮云又会敷衍回应,不料他却转过头来,浓眉微蹙,眼眸漫开薄雾。
「……开什么玩笑?」
他生气了。
她想打断,想说自己的确在开玩笑但来不及——
「我只说一次——」他语气平静得不可思议,「我恨透她了。」
馆内空荡荡的,话音回盪在整座展区。
claire觉得喉咙像被掐紧。
江暮云一身黑衫,站在面前,脸部轮廓爬上阴影,背景是漫无天际的苍白。
空气里浮尘飘动,像散落的羽毛。
从没像这瞬间一样深刻感受到,美术馆里瀰漫死亡的气息。
「只是,就连恨也没意义了。」
他叼住香菸,伸手点燃一瞬火苗,一望无际的苍白便这么开出了火花。
claire惊醒。才发现手里的打火机不晓得什么时候被夺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