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受过伤,流过血,最后伤口结了痂,等完全愈合了痂才会脱落,可有时候还没等到伤口愈合,保护伤口的痂被连皮带肉撕下来,血立刻从伤口溢出,疼痛就像扎根一样从伤口钻到每一条神经。而真正疼过的人都打心里明白,即使是揭开痂,撕开皮肉,血肉模糊,也远不及心痛、无奈和绝望给人的痛感更甚。
然而吟梦究竟还是没经历过什么刻骨铭心的事情,所以当她看到鸢珀一边抽泣,一边紧紧揪住自己胸口的衣服,用力用到指骨苍白,又大长着嘴,发出无声的悲号时,她只能作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在她心里,人非好即坏,爹爹是好人,吟若是坏人,曦昭和御是好人,吟汨是坏人,鸢珀对她好,所以鸢珀也是好人,好人不应该会有这么伤心难过的时候的,她从没有见爹爹、曦昭甚至是御这么悲伤痛苦过,那种负面的情绪,只有作恶的坏人才会有。所以直到这事过后她问起鸢珀,她才知道,原来她心里的好人,也同样藏着悲伤与绝望。
曦昭也会有痛苦不已的时候吗?吟梦眺望着北方,她这里看不到象征着边境界线的元和山,更看不到如今的云巅国,甚至曦城。她突然想知道曦昭现在在做什么,是否已经睡下了,她还想知道,自己是否能有一天再回到曦城,再看一眼云巅国的人类皇帝,那时候她要是能化形成功了,一定要变成一只最完美的黑龙,飞到王宫里,好好吓一吓他们。
回想起她第一次与曦昭和御相遇,也是充满了惊吓和危险,那时候她的车队刚刚遇袭,御提着剑单枪匹马地靠近她,她还以为来人是来刺杀她的刺客,什么都没想,就一口咬上了他的胳膊,人类的胳膊确实太脆弱了,她那一口小龙牙,轻轻一拽,还没用什么力气,就把他一条胳膊给卸了下来,还留了几个血糊糊的洞在上面,疼得御看到她就龇牙咧嘴。那是吟梦第一次咬人,至今她还记得人类胳膊的感觉,还有那新鲜的血液的味道,不是很好吃,却令依旧她记忆深刻。
比起御的胳膊,她今天咬的那个白羽的胳膊实在是太奇怪了,白羽大概是吃素的吧,连肉长得都有一股子木头草药的味道,还硬得硌牙,咬起来还真像在咬一个木头桩子,还是会流血的木头桩子……
她突然察觉哪里不对,抬起手闻了闻手背,又试探着咬了一口,小女孩的手细嫩温软,跟白羽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反倒白羽的手臂更不像是个真实活着的肢体一样……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从茫茫的黑夜钻进她的大脑里。吟梦骤然抬头,对上鸢珀带着悲伤和疑惑的眼神,吟梦情不自禁地说道:“你说会不会…就是,有个人,他看起来很正常的样子,其实他不正常,或者说,他根本不是活着的,而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一样的东西?”
这个形容根本让人明白不了她在说什么,大概除了她自己,没别人能弄得明白她在说什么,然而鸢珀一听到“木偶”、“人偶”之类的词句,立刻想到了不久前他们刚到七十二城时那个长满了藤蔓的地下结界,结界的主人蔓蔓死在琉璃刀下。当时的结界里也有许多的“人偶”,它们和活人没有什么两样,甚至像活人一样生活着,但那个壳子的确是没有生命的东西,里面没有灵魂,没有血肉,只有密密麻麻,像恶心的蛔虫一样的藤蔓。
人一旦死去,他的灵魂便会从躯壳中离开,缓缓升到天的顶端,汇入长流之中,和其他死去的人的灵魂一起,变为支撑世界运转的力量。躯壳则会随着日月交替而腐烂,分解,最终变成一堆白骨——如此,生命才能代代相传,奔流不息。
若想死而复生,首先得保证肉体不灭,灵魂不散,然后经由某种巫术,将灵魂再依附于身体,才能让死者复活。而白羽若真的在一千多年以前死了,他的灵魂也必会回归消散于天地,肉体在这一千多年里也一定早已经变成尘土,连死而复生的办法都无地无门,除非……
“除非……人偶能作为肉体,成为灵魂的凭依之地。”
吟梦闻言,也颇为惊异,“小姨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若我想的是真的,若是真的……吟梦,那些若是真的,云巅城就真的要天翻地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