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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啊——”一个身穿褐色短打的汉字嘶哑着嗓子大喊一声,泪流满面,“扑通”一生跪在黄褐色的土地上,痛哭流涕。
  紧接着……是更多压抑的哭声。
  再然后,就是放声的痛哭,小孩子们的哇哇大哭。
  旷野上哭声一片,士兵们有的想起自己的家人跟着哭,有的沉默,有的满脸杀气。
  领兵的将军,镶黄旗的巴图尔,身形高大,面容清秀,看着只有三十岁的样子,曾经四九城里头斗鸡遛鸟的年轻人之一,因为四九城里头日复一日的军训,成绩优秀,一路升迁到现在独立领兵,此刻亲眼目睹这番场面,只有沉默。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泪流满面,他是如此的伤心,好像用自己的整个生命也无法倾诉。
  一位中年的庄稼汉无声地流下泪来,接着就失声,立刻又变成长嚎,像一匹受伤的老马深夜在旷野嘶鸣,惨伤里夹杂着愤怒和悲伤。
  那个小孩子,瘦瘦的身体,黑黑的脸蛋,因为大人的哭嚎懵懵懂懂地跟着哭。
  …………
  巴图尔的双眼凝视着这一切,眼里涩涩的,心里酸酸的。
  四川紧挨云南和西藏,战略地位非常重要,而成都作为进藏重要的门户,无论大征小战,都有着桥头堡的作用。
  从先帝三年到康熙二十五年,朝廷因为沿海的混乱、四川的荒芜,一直命令沿海居民朝内地搬迁,很多广东人、福建人、广西人……就在那个时候,怀揣吃饱喝足的希望,来到号称“天府之国”的四川。
  移民们千里迢迢,跟着移民的队伍,千辛万苦地来到成都。本想在这座偏安一隅的地方世代休养生息,却就在谷穗金黄,籽粒饱满正值收割的季节,一批强人从成都的西门呼啸而来。
  骑着高头大马,古铜色面颊有轮有廓,身着奇装异服,手持弯弓镰刀和火铳……不仅强掳粮食,还烧杀掠抢,无恶不作。然后风一般地从西边呼啸而去,不见踪影。
  辛辛苦苦半年眼看要丰收的粮食,那是一家人一年的希望,不饿肚子,有暖和的衣服穿。没有了赖以生存的粮食,今后的生活还怎么过?
  可是,这样的苦难并不是只有一年。每一年,每到收获的季节,这里的老百姓只要看见西边有什么异样,他们就只能无助地祈求着上苍,希望化险为夷,可是每每如此,给他们带来的,却是无尽的伤害和近乎绝望的表情。
  可是,地方官也拿这些人无可奈何,当地驻军也没办法。
  巡抚年羹尧来到四川之后几番“剿匪”,情况好转很多,但是这些老百姓之前都深受其苦,到现在还是如同惊弓之鸟一般。
  一位斥候兵打扮的小兵进来行礼,面色严肃,声音里透着克制的怒火。
  “将军,那所谓身佩利器的强人,身份上是成都朝西边山里的藏兵,可,这些藏兵其实只是一批‘雇佣兵’,雇佣他们的人,乃是较之于他们的先批移民。”
  “那批土著先民一直在成都这块土地上安逸地生活着,因为前朝末期的兵患——“张献忠屠城”,逃命似的跑到古灌县一带的山里隐藏起来,如今若干年过去,生活在山里的他们,一直梦想着能回到这里……”
  巴图尔将军气笑了。
  直接接口说道:“想要回到这块‘本属于他们的田地’,可他们慢慢地‘发现’,他们的家园已经被人‘占据’了。他们岂能忍受那种‘鸠占鹊巢’的侮辱?于是乎,他们用当年在成都攒下来的丰厚身家,花银子“请”来骁勇善战的藏军,帮他们收回‘家乡’!”
  连炮竹一般的一长串话,最后一个“家乡”,巴图尔几乎是梗着脖子吼出来。
  斥候兵不说话,帐篷里的几位小队长都默默不做声,这个事情,确实就是这么,让人憋火。
  当地百姓无可奈何地承受“连年战争”的洗礼,其原因,居然是另一批像他们当初一样的移民,谁能想到?
  想到了,找到证据了,能说吗?
  能对外公布吗?
  巴图尔心里的怒火压制不住,干脆带齐人马到古灌县转了一圈,杀气腾腾地要求古灌县令交出来“通匪之人”。
  古灌县令……也是无辜啊,他才来这里上任两年,比巡抚大人年羹尧来的还晚。
  但他也隐约知道这里面的事情,不可说……面对巴图尔打定主意要一个“交代”的架势,只得含泪表示,古灌县没有“通匪之人”,从那边落户到这里的“先移民”对那里依旧热爱,愿意出资修桥铺路。
  巴图尔狰狞一笑:“县令大人确定?”
  “确定!”
  “确定!”
  古灌县令点头如捣蒜,娘希匹的,他也看不惯那一伙人好不好,有银子不花在正经地方,请藏兵来欺辱自己同胞,算人吗?
  古灌县令想起他们日常那份“高高在上的优越姿态”,心里的火气更旺。
  拿起酒壶一脸谄媚地给巴图尔倒一杯酒,眼神儿那个“意会”:“将军尽管放心,有你们的到来,下官非常‘确定’。”
  “将军你不知道,你们没来之前,下官就有这个想法,只是下官位卑人微,一直没办成。这次,下官就‘狐假虎威’一次,保证给办成喽。”
  巴图尔表示满意,吃饱喝足后领着人马在川藏边境上转一圈,对出来巡逻的西藏人龇牙咧嘴地挑衅,气得藏兵们暴跳如雷,还不敢出来迎战。
  在巴图尔领着他的人驻扎成都郊外,配合其他八旗驻军震慑云南和西藏的时候,大清国的雍亲王带着儿子弘晙阿哥,来到四川。
  弘晙阿哥面对完全不同于北方或者沿海的风土人情,美食,美景,美人儿,那个兴奋,打马奔跑在广袤的草原上嗷嗷直叫唤。
  “阿玛,弘晙喜欢这里。”
  四爷瞧着儿子欢乐的小模样心里开怀,虽然还是严肃着一张“年轻”的脸,眉眼间却也是洋溢着笑意。
  父子两个和侍卫们一起“轻车熟路”进入成都,没有响起一片小浪花,巡抚年羹尧在衙门里看到四爷、小四爷“从天而降”,那个惊吓。
  “…………”
  吓呆了简直!
  四爷心情好,瞧着他们呆愣的模样,拍拍年羹尧的肩膀。
  “亮工没想到吧?”声音里也有笑。
  年羹尧……反应过来自己的字是“亮工”,眼前的人确实是他那“年轻好似二十岁人人羡慕”的四爷,“人见人爱”的小四爷,扑通一声跪下。
  “亮工见过主子爷,见过小主子。”
  四爷保持微笑,双手扶起来年羹尧。
  “起来。衙门里论国事,不能这么喊。”
  年羹尧听到四爷的批评,心里狠狠地松一口气,顺着四爷手上的力道站起来,一脸接受批评的“诚恳”。
  “主子爷,王爷恕罪,亮工一时见到王爷,情难自己。”
  “王爷来到四川,亮工没能去远迎,实在惭愧。王爷,小四爷,亮工有三四年没见过王爷和小四爷了……”
  弘晙阿哥乖巧地站在阿玛的身后,一边观察衙门里的布置,年羹尧和他的亲信下属们,听着他阿玛和年羹尧叙旧……一边心情沉重地和小系统聊天。
  小系统声情并茂、慷慨激昂:“数次屠城留下的阴霾,使这座温软的城池平添了几分冷意。那是一个初夏的午后,一大群北方人沿着金戈铁马踏出的辙迹,随同温柔的小南风一起,去执行一项军事使命。成都,便成为这群北方将士最终目的地。”
  “风声鹤唳。一丝丝风吹草动,都让这座古老的城池担惊受怕。历经百年乱世,它已经变得十分脆弱,经不得半点折腾。而西方方位作为上风口,成都人最为怯怕的方位,每次有马蹄上响起,他们就准备逃命……”
  弘晙阿哥听着小系统愤怒的话语,心里头也是怒火升腾。
  明朝末年四川屡遭兵祸,成都尤甚,大量人口死亡,几十里或几百里都无人烟,田土荒废,树木野草茂盛,到处野兽成群,仅剩下的人口无不堪言。而那些住在成都附近的乡绅富户们,事先纷纷携带金银契据率领子女逃进灌县以西地区居住。
  清兵进入四川,当时的肃亲王统兵从北路进川,清除四川的兵乱,四川渐次平静。后来朝廷为了改变四川的荒凉现象,把湖北两广等地的无业百姓移来四川开辟已经荒废的土地,承诺三年免税,土地归各家开荒者所有。
  当时朝廷也是艰难,地方官们在分给移民们一片荒地之后,就再也没能力给他们什么。移民们本是冲着成都的繁华而来,来到这里面对满目荒芜,无怨无悔地扛起垦荒的锄头,勒紧裤腰带,将一块块杂草丛生之地变成可种粮食之地……
  可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批人不劳而获,另一批人却又劳而不获,另另一批人隔山观望,拍手叫好,巴不得他们待不下去离开。
  地方官们一份又一份折子递交到朝廷和皇上的手里,不知情的朝廷和皇上就一次次地派兵来剿匪,士兵们走了“土匪”就来了,士兵们走了“土匪”就来了……每次都是这样,然后皇上派来年羹尧坐镇四川,待时局稳定后,彻底整治四川。
  一行人洗漱沐浴换了一身衣裳,面对成都安静温柔的落日,声音也好似感染了几分温柔。
  四爷抿一口四川当地的茶叶,脸上的神色还是凝重:“西藏、四川、陕甘宁一带问题太多,亮工上折子请求在四川设驻防旗兵,这很好。乱世用重典,手段不能太柔和。”
  年羹尧表情恭敬:“王爷所言甚是。亮工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四川的时候,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满目疮痍、荒无人烟。
  “亮工自来到四川,这些年不停地安抚地方,打压当地土司,总算是不负皇上和朝廷所托。今年夏天巴图尔将军进驻成都,还去了巴塘、里塘、打箭炉等地,周边的藏乱都已平定,百姓鼓掌叫好。但亮工还有忧虑。”
  “去年青海的和硕特部与藏地大小部族发生矛盾,准噶尔部乘机偷袭西藏,杀死拉藏汗。西安将军额伦特率兵数千,前去弹压,遇伏,全军覆没……”
  弘晙阿哥看一眼年羹尧。
  年羹尧,世家文人出身,却是身材比一般文人高大,身上也带有一股子“枭雄”之气,虽然表情恭敬,但姿态和言语间都是桀骜不驯。
  同样的狼性,可他和孙齐查很不一样。
  弘晙阿哥再偷偷瞄一眼亲阿玛,又捏了一块榴莲酥饼进口。
  四爷警示地看一眼儿子,听完后,直接说出年羹尧吞吞吐吐没说出来的意思。
  “亮工是想要巴图尔和驻防的八旗军一起,常驻四川?”
  年羹尧不好意思地搓手嘿嘿笑。
  “亮工也知道这要求很不合理,可是亮工眼瞧着巴图尔带出来的好兵,忍不住……”
  四爷失笑。
  “亮工身为四川巡抚,为四川考虑,很是应该。”
  “不瞒亮工,”
  第200章
  年羹尧心里滴血般做出承诺, 正琢磨着自己来到四川后一直以“清廉”要求自己, 手里应该没有“不正当”的土地数额, 正等候四爷的“双手扶起”,突然听到四爷的下一句。
  “来四川的路上,本王见到一个人。”
  年羹尧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主子爷的脾气, 每次不冷脸,不骂你, 不批评你, 那就是……
  果然!
  “原江西江都知县,现在的四川松潘知府,李维钧,亮工可认识?”
  年羹尧:“……”
  五体投地。
  “王爷明鉴, 亮工不认识。”
  四爷看年羹尧一年,没有说话。
  弘晙阿哥也没有说话。
  衙门里的下人, 年羹尧的亲信们,也都低头不敢吱声。
  四爷继续用茶。蓝彩三清的茶盅、茶托、茶盖,内底绘三清图有梅花、松树、佛手三种,外围与口足有相同的如意文一周。胎体轻薄, 质地细腻,蓝彩鲜艳,在四爷的手里演绎出另外一种优雅。
  盖子掀开一点缝隙,轻品第一口,可能是觉得味道重了, 用盖子轻刮几下,然后又可能是觉得味道轻了,就重刮几下翻翻茶叶……
  一个手持着茶托端起来,另一个手把盖子压开一个缝隙,阻挡茶叶进口。轻轻地用碗盖拂去一些茶叶,细啜茶水,齿颊留香,四爷真真是喝出了无边风月。
  弘晙阿哥看一眼他阿玛,也捧起自己的茶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