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齐查,放弃吧。我不恨你,我只要你活得好好的。”
“孙齐查,前两天还有大老爷家的小公子要娶我,我会过得很好。”
孙齐查还是不说话,大雪下来松格里说话精力分散,一个打滑差点儿摔倒,他及时扶住。
其实,孙齐查想说,你带着小白虎玉佩进京找小四阿哥,我去和叔父回去,这是最好的方案,但话到嘴边几次又咽回去。他不敢。他怕松格里为了他好,自己先放弃,就如同现在。
“松格里你相信我,我一定有办法。”孙齐查相信,他只要到了京城,见到小四阿哥,小四阿哥一定会为他和松格里做主。
松格里不知道他的想法,狗叫声和马蹄声越来越近,她望着前面连绵起伏的群山,好像又看到当初孙齐查和她一起跪在山上对天发誓的情景……那般美好。
过了这座山就是顺天府的地盘,可是他们的前面是陡峭的山涧,绕路的话依照他们现在的体力,根本无力翻过两侧的山峰。
…………
前路茫茫,后有追兵,崎岖的山间小道上,两个年轻人并肩站在路中央,追赶的猎犬和侍卫们顷刻间来到。
猎犬围着他们两个嗅来嗅去,侍卫头领勒住缰绳,队伍停下,冲着孙齐查喊话,“孙齐查二爷请和我们回去。老爷有话,只要你回去,他就放过这位松格里姑娘。”
孙齐查嘴角紧抿,不说话。
松格里眼望气势凌人的侍卫们,好像突然有了勇气。
连日的奔跑,寒气的冬夜,大雪纷飞的野外,身后扶着她的人……此刻都好像成了她的勇气来源一样。
两下对峙里,谁都没想到,是松格里先开口,她的声音里有着勇气,破釜沉舟的勇气;她的眼睛好像有一种奇异的光芒,特别地亮。
“我不需要你们老爷的放过。”
“我只问你们,你们老爷给孙齐查定下的婚事,女方人品好不好?能不能照顾孙齐查?”
“你们让我见一见那位小姐,我就答应……”
松格里想说,她就答应离开孙齐查,还没说完,就昏倒在孙齐查的怀里。
孙齐查一掌把她打晕,面对吃惊的侍卫们,缓缓地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枚小白虎玉佩。
莹白的玉佩温润如玉,在夜色和雪色下莹莹生辉,孙齐查高举着它,好像举起的是自己的全部。
生命和希望。
“京城雍亲王府小四阿哥的玉佩,小四阿哥言明,若我和松格里有所求,可以进京找他。”
“你们不放行,我现在就和松格里一起跳下前面的山涧,我已经另外让人去了京城,如果我和松格里死了,看小四阿哥能不能饶过你们老爷。”
孙齐查的话,和他的人一样,好像一匹孤注一掷的狼,要么生,要么死,他绝对不会去娶大老爷家的小姐,眼睁睁地看着松格里的生命消逝。
侍卫头领眉头紧皱,小四阿哥居然给孙齐查留下信物,是他们都没想到的。他倒是不怀疑信物的真假,孙齐查不敢犯“欺君之罪”。
皇上和小四阿哥微服私访遇到孙齐查的事情,他们都知道,这也是五格老爷一力要给孙齐查联姻大家族的原因,可是孙齐查拒不接受,一定要娶平民之女松格里。
现在还为了松格里的命,动用这枚玉佩。
侍卫头领大大地想不通。
“孙齐查二爷,你有老爷的提拔,还有皇上的欣赏,小四阿哥的友谊,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垂手可得,你确定,你一定要娶这位姑娘?”
“你的坚持,让我们佩服。可是我们满洲的传统,旗民的婚事都是有旗主做主。汉人们也说,婚事应该门当户对。等你做了大官,你的福晋,是一位开小饭馆的平民出身,你确定,你还会喜欢她?你确定,她能适应你未来的生活?”
孙齐查轻轻摇头。
“我不确定未来。”
“我只确定一件事,我答应娶松格里,我就要娶她,孙齐查不会为了荣华富贵,去做大老爷家的女婿。孙齐查的荣华富贵,靠双手打拼。”
京城,雍亲王府。
“小四阿哥,阿哥,来看看,面人张捏的面人,和小白猫像不像?”刘大魁举着一个小面人,表情夸张地逗逗小四阿哥,小四阿哥没有反应。
“阿哥,阿哥,看看我给小哈巴画的画儿,好看不?”富鼎举着最新版的小机器“画”出来的画儿,小哈巴玩骨头的图片,逗小四阿哥,小四阿哥也没反应。
“四哥--四哥,哇哇哇,四哥,五哥欺负弘昼的积木。”小六阿哥弘昼大哭着跑来找四哥做主,小四阿哥终于有了一点儿反应,看一眼吃亏的六弟,也没起身。
…………
外头的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天一夜,一会儿大如鹅毛,一会儿细如盐粒子,反正就是不停。
欢度春节的四九城人热情高涨,期待一个“瑞雪兆丰年”,载歌载舞,各种玩乐。唯有小四阿哥一个人躲在自己的屋子里,趴在一张虎皮褥子上,整个人都好像化身成屋子里最精致的一个背景板,无声无息的,毫无生气。
本来经过皇上的事儿刺激,小四阿哥打起来精神,每天照顾玛法,画了好几副玻璃花房的图纸,年考考了每科八分,还给玛法,额涅,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准备了年礼,一大家人都乐乐呵呵的。
可是自从初七,也就是昨天,小四阿哥等啊等了一个春节,没有等来阿玛,反而等来官衙的通知,广东来人了,王金他们几个侍卫回来了,小四阿哥就是这个模样。
四福晋进来,小四阿哥还是趴着没有动静。四福晋盘膝坐在儿子身边,摸摸儿子的小脑袋,叹气。
“你阿玛一定是有很大的事情,否则怎么会不回来过年?”
“你阿玛啊,现在不一定怎么担心你。”
小四阿哥没有声音。
垂眉耷眼的,一点儿精神也没有。
四福晋心疼得来。
伸手把儿子抱到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弘晙乖,今天林达将军和王金他们都先去见皇上,明儿弘晙就能见到了。”
“明天我们就知道你阿玛什么时候回来。额涅相信,弘晙的阿玛一定给弘晙准备了很多过年的礼物,就好像那个香香臭臭的榴莲一样,弘晙不是喜欢得很?”
亲额涅一句一句地唠叨,弘晙依旧不吱声。
紫禁城,乾清宫。
皇上沉默地看完儿子的折子,面色凝重。
四儿子病了,痢疾大病,这让皇上想起他那年得了痢疾的凄惨经过。
他当时是在京城,有儿子们伺候,有御医们精心治疗。四儿子远在广东,人生地不熟,水土不服,又挨着过节想家……皇上都不敢想象,只带了两个太医随行的四儿子,是怎么用两盒金鸡纳霜熬过来的。
上吐下泻,吃喝不成,睡也睡不成,病好了,整个人也煎熬的差不多了,这要休养多久才能康复?
皇上眨巴眼睛,收回去眼泪,望着下面的人。
林达,林贤的长子,他那位功加左都督,正一品大将军的长子。皇上看到他,好像又看到当年那个,在收复小琉球的澎湖战役中,敌船环攻之下,身中两箭仍坚持指挥战斗,奋勇当先,士率用命,激战三个时辰尽歼围攻之敌……的英勇之士。
他也想到了,儿子和蓝廷珍一起求情的另一位英勇之士,蓝理,在澎湖战役中,肠子都掉出来了,还坚持没有倒下的蓝理。
南洋……南洋……
皇上默默念叨“南洋”两个字,那片一望无际的大海,和西部北疆的土地一样,都是用无数大清人的鲜血和泪水守住。
…………
皇上沉默了好久才回神。
李德全装柱子。
林达和王金他们,屁股做了椅子边儿,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而声响。皇上和他们细细询问四爷生病到病愈的每一个细节,林达和王金不敢有任何隐瞒,真的是有一说一。
皇上听完四儿子遭受的这份罪,什么开疆拓土,水师奔赴美洲等等千古伟业,此刻他都不在意,作为一个老人,一个年迈的老父亲,他只在意自己儿子的身体。
…………
初八这天林达等人进宫,初九,大雪停了,但是他们在皇上的安排下休息,并没有去雍亲王府拜见。
小四阿哥,小弘晙,一大早爬起来耐心等候,太阳西斜也没等来要等的人,一个人站在前院的走廊里,呆呆地望着大门口的方向。
下人们望着他们小四阿哥孤单的小身影,默默地哭泣;李侧福晋、耿格格,钮钴禄格格等人也心里慌慌,都躲起来偷偷抹眼泪。
是不是四爷出了什么事情,所以皇上不让他们见林达和王金?
这个时候,其他的叔伯们,亲朋好友们也都担心四爷的情况,但也自觉地不来打扰他们。
年侧福晋带着女儿,跪在佛堂默默地念佛;四福晋担心儿子,担心四爷却又必须稳住自己,稳住一整个王府。
怀恪大格格听到消息挺着肚子来府里,四福晋好生安慰一番,只让她不要担心,呆在乌拉那拉家照顾好自己。
弘历和弘昼感受到府里的气氛,也变得没有精神,哭闹要阿玛,要四哥,四福晋发现弘时倒是稳得住,安排弘时照顾着弟弟妹妹们。
“三哥--四哥--阿玛--”
弘历抓着三哥的手,要哭不哭的样子,要找阿玛和四哥。
弘昼哭得打嗝,直接迈开小腿要去前院找四哥。
弘时瞧着两个小弟弟的样子,心疼,可也没有办法,他又如何不想阿玛,不担心阿玛?
弘时抱回来六弟,哄着五弟,“阿玛很快回来,你们四哥在前面有事儿,我们在这里乖乖地等着哦。”
“四哥--四哥--”
弘历和弘昼在三哥怀里大力挣扎,眼睛盯着圆月门的方向,好像四哥会突然出现一样。
…………
雍亲王府的气氛莫名地压抑,皇上在宫里头也是愁眉苦脸,他老人家从四儿子生病的刺激下醒来后,想起来乖孙孙,苦思冥想,想不出什么好方法来告诉乖孙孙,他阿玛的事情。
皇上让林达和王金他们再休息几天,拖延几天,或者想个法子怎么缓和一下。
傍晚时分,收到王金传话的十三阿哥胤祥打马来到接待外地官员的官房,和林达,王金他们聊完,一抹脸,跌坐在椅子里。
四哥病了,可是好了,再大的病也不用再担心,可问题是,病去如抽丝,尤其是痢疾那样熬人的病,四哥现在人在广东,要怎么养好身体回京?要怎么安全无虞地回来?
胤祥都不敢想象,弘晙得知这件事情,会闹成什么样子。
王金已经无法保持他的镇定,眉头紧锁,“十三爷,这个事情,瞒不住小四阿哥。不如实话实说。”
“小四阿哥懂事……”
王金想说,小四阿哥那么聪明,他们是肯定瞒不住的,可小四阿哥懂事得很,直接告诉他,是最好的方式。
胤祥当然也知道,只要林达王金他们和弘晙见了面,就什么也瞒不住,直接说是最好的方式,但他还是愁得慌。
林达看看十三爷,看看王金,吞吞吐吐地把四爷的交代说出来。
在宫里的时候他全程被皇上带着走,根本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什么,出来皇宫才想起来这句话没说,此刻赶紧说出来,和十三爷,王金他们商量。
“我见到小四阿哥,就按照四爷交代的说?”
“本来这一路琢磨着,还是不说为好,四爷还是不希望小四阿哥早早地承担责任。”
林达没有主意地看看胤祥,又看看王金。见识了皇上和十三爷对小四阿哥的重视,他现在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王金右手握成拳,却是轻轻摇头。
四爷的方法,是最好的方法,可他们如何忍心?